次日清晨。

延慶殿。

“張都知昨天出宮了？”

“回官家，張都知昨天是申時末（5點）出的宮。”

收到雷允恭的匯報，趙禎若有所思。

鑒于唐朝的宮廷之變，宋朝立國后，建立極為嚴(yán)格的宮門管理制度，每天酉時（下午6點）左右，宮門就會上鎖。

除非遇到重大軍情，否則宮門絕不允許開啟。

張景宗五點之前出宮，這個時間幾乎是踩著點的，這個點出門，他是想干什么？

起初，趙禎以為張景宗外出，可能是想做點什么，但得知時間節(jié)點，他又否定了這一猜測。

張景宗可不是雷允恭這樣的二哈。

想了片刻，趙禎直接把各種紛雜的念頭丟出了腦海。

管他呢！

讓子彈先飛一會。

“走，去崇徽殿。”

言罷，趙禎領(lǐng)著雷允恭幾人向劉娥寢宮行去，他是去給劉娥問安的，順帶把大赦天下的詔書給定下。

思考了一夜，該給出答案了。

宋代大赦天下的次數(shù)很多，如三年一次的郊祀，基本都會頒行大赦天下的詔書。

因為這一點，有些人甚至?xí)桃馓暨x犯罪的時間，掐著郊祀的點作案。

不過，大赦也有等級之分，一般而言，新帝即位的大赦，等級最高。

惡逆、劫殺、謀殺等死刑者，通常的大赦，是不會被赦免死刑的，若是遇到新帝即位，這類犯人是可以免除死刑的。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這些被赦免死刑的犯人，仍需流配兩千里。

思慮間，崇徽殿已然近在眼前，因為是延慶殿后殿的緣故，崇政殿的規(guī)格并不高，占地面積和規(guī)制都比主殿小了兩圈。

來到內(nèi)殿門前，趙禎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即便昨夜便打好了腹稿，他仍舊需要小心應(yīng)對。

畢竟，此時的崇微殿，才是大宋的權(quán)力中心。

少頃，趙禎踏入了內(nèi)殿。

“參見官家。”

圣駕降臨，殿內(nèi)的內(nèi)侍和宮人紛紛行禮，趙禎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略過了他們。

行至劉娥身前，趙禎稍微理了一下衣袖，態(tài)度恭敬的向劉娥行禮道。

“大娘娘，尊體萬福。”

“六哥，來。”

劉娥坐在椅子上微微頷首，然后她拍了拍一旁的空座，示意趙禎坐到她的身邊。

趙禎微微躬身，抬膝走到近前，然后他就看到了桌上的那封詔命。

【宰臣丁謂加司徒、馮拯加司空，樞密使曹利用加左仆射，并兼侍中，參知政事任中正加兵部尚書、王曾加禮部尚書。

樞密副使錢惟演加兵部尚書、張士遜加戶部侍郎。】（注1）

眼見趙禎落座，劉娥伸手點了點桌上的詔命。

“六哥，這份詔命，你覺得如何？”

趙禎看著白麻紙，陷入了沉思。

北宋前期，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不常置，通常為宰相加銜，丁謂和馮拯加三公，沒什么問題。

宰相以三公兼侍中，雖然有恩賞過重之嫌，但考慮到丁謂和馮拯曾是劉娥的倒寇盟友，也沒問題。

任中正、王曾、錢惟演、張士遜四人加六部尚書，問題也不大。

畢竟，新帝即位，有著升遷宰輔大臣的慣例。

倒是曹利用并兼‘侍中’，值得商榷。

唐制，侍中為門下省長官，通常為宰相之職，但北宋前中期，三省長官不領(lǐng)本司事。

通常以他官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宰相。

一般而言，‘侍中’是宰相才能帶的加銜，而曹利用，一介武臣，卻帶上了‘侍中’。

劉娥這是打了一個巴掌，然后再給一顆甜棗？

“諸位相公，俱是國之重臣，大娘娘決定便是。”

對于這份詔命，趙禎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加銜而已，沒必要再這種小事上置喙。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

“大娘娘，關(guān)于赦書的事，我問了爹爹。”

“爹爹說依照大中祥符八年（1015）的赦書頒行即可。”

“即，系囚，已殺人、十惡罪至死（注2）、官典犯贓罪不赦，斗殺，情可憫者，許奏裁（圣裁）。”

“除此之外，一切如舊，許赦之。”

按照趙禎的意思，殺人罪、十惡罪、貪贓枉法罪，皆不赦免，唯有斗毆殺人，才能視情況而赦免。

趙禎提前預(yù)定的心腹愛將——狄青，所犯的正是斗殺罪，留下這道口子，已然足夠了。

聽到這話，劉娥眉頭一擰，似乎在想些什么。

詢問赦書的事，的確有試探的意思。

但現(xiàn)在看來，好像把她自己給饒進(jìn)去了。

新帝即位，大赦的范圍最廣，而依照‘先帝’的意思，例如大中祥符八年，萬一詔書頒行，天下人該如何看她？

畢竟，同先帝登基時對比，這份赦書太苛責(zé)。

而現(xiàn)在是由她攝政，旁人看到這份詔命，只會將非議安在她的頭上。

一旁，趙禎板著小臉，神情嚴(yán)肅的坐在椅子上，靜靜地候著劉娥的意見。

其實，他提出這等赦書，何嘗不是試探？

他倒要看看，劉娥會不會同意這份稍顯‘離譜’的赦書。

此份赦書若是頒行，很可能會給旁人留下‘寡恩’的印象。

此刻，劉娥確實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同意？

難免有損她的名聲。

不同意？

先帝會怎么看？

半晌，劉娥慢聲低語道。

“可。”

“明日先送中書，著兩府大臣覆議。”

最終，劉娥還是沒有當(dāng)面修正，而是選擇曲線救國。

先讓兩府議一議，然后再找機(jī)會切入。

……

……

……

政事堂。

趙禎和劉娥正在宮內(nèi)商討宰輔大臣加官的事，而中書這邊，卻在商議貶官之事。

“寇準(zhǔn)與周懷政勾連，亂黨也！”

“昔日之行，差點釀成大禍，老夫提議，貶道州司馬寇準(zhǔn)為雷州司戶參軍。”

“至于李迪，亂黨之朋也，當(dāng)貶為衡州團(tuán)練副使。”

“誰贊成？”

“誰反對？”

說話間，丁謂的目光從在座的輔臣身上一一掠過，當(dāng)視線移到王曾那邊，他不由多停留了幾分。

前幾日，承明殿之爭，他可沒忘！

暫時治不了你王曾！

還治不了寇準(zhǔ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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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宋代轉(zhuǎn)官，大致分為有無出身、有無貼職，以及宰輔大臣轉(zhuǎn)官。

仍以王曾為例，身為宰輔大臣，以六部侍郎轉(zhuǎn)官，當(dāng)沿禮部（后行）-戶部（中行）-吏部（前行）順序轉(zhuǎn)遷。

王曾前官為吏部侍郎（正四品上），超資轉(zhuǎn)為禮部尚書（正三品）。

下一次王曾再加官，當(dāng)加為‘戶部尚書’。

非宰輔大臣，以六部侍郎轉(zhuǎn)官，先入尚書左、右丞，然后才能轉(zhuǎn)六部尚書。

而任中正之所以加兵部尚書，因為他當(dāng)初是以尚書右丞轉(zhuǎn)的工部尚書，此次加兵部尚書，也是超資轉(zhuǎn)官，下一次加官，會沿著禮部-戶部-吏部轉(zhuǎn)官，當(dāng)加禮部尚書。

注2：宋承唐律，十惡罪為：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恭、不孝、不睦、不義、內(nèi)亂。

惡逆：指中國古代法律規(guī)定的殺害直系和旁系尊親屬或兄、姊、夫及夫之直系尊親屬，或毆打祖父母、父母的犯罪行為

不道：指滅絕人道的行為

大不恭：即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