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的意見很中肯,劉娥也很滿意。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直接應下,而是轉問了其他大臣的意見。
“諸卿以為如何?”
“王參政之謀,甚是穩妥。”
丁謂執禮道:“臣舉薦祠部郎中(從五品)、直史館(貼職)章得象,權領淮南、江、浙、荊湖制置發運使,兼掌改稻一事。(注1)
章直館生于閩地,系建州浦城人,對于占稻習性,最是熟悉,由他負責改稻一事,再合適不過。”
聽到丁謂的舉薦,王曾垂目低眉,面無表情的掃了丁謂一眼。
丁謂,壓根就沒安好心!
章得象不僅是王曾的同年,并且緣于其表哥楊億的關系,章得象和寇準等北方系大佬,關系都很好。
因此,即使章得象的籍貫是南人,但論陣營,他仍是北方系的一員干將。
江南六路發運使,雖然權重,但再重,也是遠離權力中心的差遣。
臺上。
聽到‘章得象’的名字,趙禎不由瞇了瞇眼。
浦城章氏,同樣是北宋一朝有名的科舉大族,可謂盡有諸元,幾乎每一代都有進士。
此外,浦城章氏也是名人輩出,歷史上的章得象是‘閩地第一相’。
章得象的養子章望之,是有名的理學大儒。
后世,嘉佑二年榜的狀元章衡,鐵血宰相章惇,亦是浦城章氏出身。
對了。
差點忘了,浦城章氏還有一個名人——章越,人送外號小越越。(哈哈,這個是虛構的,寒門宰相主角,推薦一下寒門宰相,寫的很棒)
“章直館?”
劉娥低聲念叨了一句,腦海中閃過章得象的履歷。
咸平五年(1002),章得象進士及第,第一任差遣是歸化縣知縣(今福建泰寧)。
其后又歷任玉山縣(今江西玉山)、臺州、南雄州(廣東南雄)、洪州(江西南昌)等地。
縱觀章得象的任期,基本都是在南方各地,而他又以‘清簡敦厚’聞名,派他去負責,倒是很合適。
思慮片刻,劉娥直接定下了章得象的去處。
“可!”
不得不說,丁謂揣摩上意的本事的確是一等一的。
他捏準了劉娥的脾性,提議章得象,既可以表明自己的大度,舉賢不避派系,又能將敵對派系的干將調離京城。
另外,太后和章得象的表哥楊億,也有舊怨。
大中祥符五年(1012),真宗欲立劉娥為皇后,于是便找到文辭出色的楊億草詔。
誰知楊億居然不給面子,直接拒絕草詔。
丁謂提議章得象出走京師,可謂一舉三得!
贏麻了!
其后,議定了改良稻種的事,三司使李士衡又借著機會,匯報了蜂窩煤三件套的鑄造進度。
截至今天,三司一共鑄造了三百具‘仁德爐’,兩百組蜂窩煤制作工具,以及數千個煤餅。
對于三司的成果,劉娥給予了高度評價,隨后她當廷決斷,令三司聯同開封府衙,盡快將仁德爐以及煤餅發放給百姓。
免費的!
發放人群,僅限于鄉村戶五等及以下和城廓戶七等及以下。
戶籍歷來與稅收息息相關,因此,北宋政府非常注重戶籍制度的建設。
按照居住地域,北宋政府將百姓分為‘鄉村戶’以及‘坊郭戶’。
前者,主要是以鄉村居民為主,后者,則是以城市居民為主。
其中,鄉村戶,又會根據資產分為主戶和客戶(大多是無恒產者),主戶共五等,一等最高,五等最低。
五等鄉村戶,大多都是少田或者無田的佃戶。
而坊郭戶,基本是居住在城區的百姓,坊郭戶的主戶和客戶共分十等。
其中,是否有房產,是否繳納房產稅,是劃分城市居民‘主、客戶’的重要標準之一。
七等及以下的城廓戶,和五等鄉村戶類似,都是最底層百姓,即貧弱之家。
確定完三件套的發放工作,劉娥又宣布了一個消息。
外朝釋服之后,官家重啟學業,負責教授官家的人員,基本都是王曾推薦的那幾人。
如孫奭、馮元、晏殊、李維、魯宗道、張士遜等人。
當然,劉娥也將錢惟演放到了授課名單中。
有個自己人負責監督,很重要,免得官家被這幫人帶‘歪’了。
大概申時初(下午三點),這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的廷議,終于迎來了尾聲。
廷議結束,劉娥和趙禎一前一后離開了承明殿。
兩人一路向西,穿過重重宮道,向著延慶殿的方向行去。
途中,劉娥一直低著頭,似乎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猶豫,剛剛殿上,官家表現的有點魯莽,自己要不要教導一下官家?
教導?
如此一來,官家肯定會成長的更快,總有一天,官家會意識到‘攝政’的壞處。
可,不教導?
先帝說不定在天上看著呢,自己百年之后,又如何面見先帝?
想了一路,劉娥的心亂成了一個馬蜂窩。
眼瞅著崇徽殿就快到了,劉娥對著林尚宮揮了揮手,示意一旁的內侍和宮人離得遠一點。
看到這個手勢,林尚宮隱晦的給旁邊的下屬使了個眼色,隨后,他們悄然落后了好幾步。
緊接著,劉娥往趙禎身邊靠近了幾分。
“六哥,你之前說你爹爹又給你傳話了?”
“嗯。”
趙禎半抬著頭,一臉認真道。
劉娥試探道:“你爹爹每次和你見面,是不是都要向玉皇請旨?”
“不用??!”
望著官家理直氣壯的樣子,劉娥不解道。
“為什么不用?”
趙禎瞪大眼睛,‘驚訝’道:“難道大娘娘不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嗎?”
“嗯?”
劉娥聞言神色一怔,愣在了原地。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忽然間,一陣北風吹過,劉娥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有點冷。
很快,劉娥的神色就恢復了平靜。
她又沒有加害官家的心思!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對于官家,她只有愛護,她現在掌權,只是權宜之計,權宜之計罷了。
待到官家年歲漸長,她……她會還政的。
會的!
雖然劉娥隱藏的很好,但趙禎還是捕捉到了她的異樣。
好飯不怕晚。
他也沒指望劉娥立刻就交權,況且,某些時候,有劉娥頂在前面,也不錯。
今天的這場廷議,也讓趙禎意識到了一件事。
大宋政府的辦事效率,太低。
不,用太低來形容,有些不太恰當,應該用極其低下來形容!
思想改造,刻不容緩!
趙禎現在很急迫,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重啟經筵,他要糾正一些錯誤的觀念!
半晌,趙禎默默嘆息一聲。
思想改造,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再急,也沒用。
‘唉?!?
‘要是有‘思想鋼印’什么的,那就好了?!?
可惜,他什么金手指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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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祠部郎中,元豐改制后,定為從六品,元豐改制前,為從五品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