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一夜,云初就看出來了,衛生院的管理比較松懈。
急診醫生的值班室和藥房的倉庫是連著的,中間只隔了一道小門。在等待南枝手術的時候,云初看著護士們進出拿取藥品。鑰匙就掛在門上,并不拔出來。
下半夜衛生院沒什么事,走廊上也沒有人,她趁機溜進了里面去。
架子上整齊地放著一盒一盒的各種藥品,一次性器械,輸液以及針劑。時間緊迫,她快速且粗略地瀏覽了一圈,之后從中拿了幾支小瓶,塞進了自己兜里。
上午的時候,護士們交班,也沒聽見有人說少了東西。
快到中午,南奎來替班了。
他一到就讓兒子去買飯。甚至都沒踏進南枝的病房,只是隔著門縫看了一眼,見南枝躺在床上,就轉身到走廊上找了處地方坐下。
看護自然是假的,主要是為了“看住”。
不一會兒,南喬給爹打來了一份盒飯。南奎挑挑揀揀,嫌飯菜太差了,讓兒子出去給他買點熟食,再買瓶酒。
等酒菜來了。南奎席腿一盤,就地而坐,自斟自飲起來。
有個護士上前勸說,這里是醫院,不能在走廊上喝酒,會影響到其它病患。結果挨了南奎的一通臭罵。
云初見護士氣得臉通紅,走過去拍了拍她安慰道:不用管他,這種人會有報應的。
沒錯,報應馬上就到。
她一身護士制服,口罩遮著半張臉,站在離他幾步之外。手緊緊插在兜里,攥著里面的瓶子。
小瓶里面裝著一種用來解毒的注射液,可以解除血管痙攣,治療心動過緩和改善血液循環。
藥物本身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用在有心臟病,高血壓的人身上,劑量再大一點,那就是催命符了。
幾年前,有一部暢銷的推理小說。里面的反派就是用這種藥物,連取了好幾人的性命,那些受害者最初都被當成了心臟病發作。
南奎常年煙酒不離手,云初在南家時,就見到家里到處放著降壓藥瓶。
更何況,他現在還在喝酒。
這一刻,云初顯得十分平靜。
但實際上內心卻驚濤駭浪。
她死死盯著那個家伙。身體里那股黑暗的力量已經蔓延涌動到了全身,逐漸到達了頂峰。心底里仿佛有個聲音在催她快點動手。
殺了他,就能解決一切。
不光是南枝,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脫。
突然,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病房區,左右張望一下,接著著南奎沖了過來。云初趕緊閃到了一旁的辦公室里。
小枝呢?
浩輝喘著粗氣問到。
南奎沒說話,往對面的門口抬了一眼,浩輝立刻進去了,沒有幾分鐘又沖出來了。擰著眉毛,指著眼前的南老頭,“噼里啪啦”開始罵起來。
饒是他早就知道南老頭對女兒不好,可也沒想到,能差到把人打進醫院的程度——他不知道南枝住院是因為“割腕自殺”。
南喬給他打電話,只說妹妹受了傷,讓他去看看。
這一回,南喬倒不是為了那點醫藥費,而是真的有些怕了。他想著,如果有浩輝給小枝撐腰,父親應該不會再動手了吧。
怒火上頭的浩輝罵得很難聽,根本不顧什么“未來岳父”的面子,隔壁辦公室里的護士們聽得解氣,一個出去攔著的都沒有。
南奎全程低著頭,一聲也沒吭。他不生氣嗎?
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他可是剛剛把人家給的十幾萬揣了進懷里,哪有什么底氣回嘴。更況且,后續還有更多錢沒給呢。此刻,他可萬不敢得罪了這位女婿。所以就讓人家罵個痛快吧。
不得不說,南奎是懂厲害關系的,關鍵時刻能屈能伸。
浩輝罵了一通,似乎不解氣。他想把南奎趕走,不讓這個老東西再插手南枝的事。然而,任憑他怎么罵,南奎就是低著頭,不吭聲也不挪窩。浩輝急了,正在這時,南喬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三個人立刻掰扯起來。
眼看動靜越鬧越大,醫生和護士也不得不出面干預了。病房區的所有人注意力都被他們所吸引。
沒有人注意到,云初不動神色地朝地上的酒菜靠近過去。
現在,只需要把安瓶拿出來,掰開,倒進酒瓶里就行。酒瓶是開著口的,整個過程她甚至都不需要碰觸瓶身。很快,只要十幾秒鐘就好了。
可是,云初卻遲遲沒有伸出那只手來。
身體里好像有另一個聲音在阻止她——
不要做,否則,你就成了跟他們一樣的人!
她像根棍子一樣杵在那兒,足足半分鐘。
這半分鐘,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突然,她挪開視線,快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出走廊,來到了樓梯拐角,躲到墻后面,這才摘了口罩,大口喘息起來。
不行,她還是下不去手。
從小到大的教育,讓她做不出傷害人的事,即便那個人是真的罪有應得。即使他死了對所有人都是好事。
但殺人就是殺人。她干不出來。
她蹲下來緩了緩神兒。剛剛這一會兒功夫,后背竟然濕透了,手腳冰涼。雖然心里有些不甘,但是不得不承認,決定放棄的那一刻,她竟隱約松了一口氣。
廢物,啥也不是。
她忍不住罵自己。
好歹也念了四年的大學,上了兩年的班。平日里自詡靠腦子吃飯的她,現在居然淪落到要靠殺人解決問題的地步!
可是,自從來到這個該死的地方,她就一直在下風,一直在被動挨打。
她受過將近二十年的教育,學過那么多東西。可是到了這兒,這些經驗似乎都發揮不了作用了。她像是孤身陷落到了敵人的主戰場,被強行下降到了對方的維度,然后又被對方用豐富的經驗和強大的力量反復碾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如何才能翻盤?
此刻云初還沒有意識到,之所以落到這步田地,除了這里的環境因素,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她一直都在逃跑。
總想著逃,是贏不了的。
她試圖重新理清頭緒。突然,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朝這邊來了。
竟是南奎!
她嚇了一跳,他怎么突然過來了?更糟的是,這樓梯拐角是個死胡同,沒處躲,眼看要撞上了。
然而,南奎在走廊頭上停住了,沒有繼續往前。此刻,他跟云初只隔了一個墻角。
他好像在打電話,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別別,你好好說話,咱們是親戚,砸斷骨頭連著筋呢。
再說了,當年那事兒你也有份,告發我,你也跑不了。
不不,我給,給還不行嗎,可是我真沒有那么多。
十萬……最多十五萬。
行,晚上你等著,我找你去。
南奎掛了電話,左右看看沒人,匆匆轉身離去了。
躲在墻角的云初,這才敢吐出一口氣。腦子里回想著剛剛聽到的幾個關鍵詞——
親戚,告發,當年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