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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6克靈魂

  • 嗜靈
  • 斐常
  • 5458字
  • 2009-12-26 13:12:02

來上海之前,欣語除了知道爺爺叫何九陵之外,對其他的事情一無所知。

姨父姨媽絕口不提,程浩凡也不愿意多說,所以夏駿自然就成了她了解何九陵的唯一渠道。

夏駿在她到上海后不久,由程浩凡陪著一起來寓所看她。

夏駿年齡在35歲左右,人長得不難看,白凈斯文,神情有些委靡陰郁,像是總有想不完的心事。他那天戴著一副粗黑框的眼鏡,穿一件深藍色碎花對襟襯衫,雪白色的褲子,還有一雙紅色的運動鞋。

打扮有些不倫不類。

“夏師傅,這位姑娘就是何大師唯一的孫女何欣語。”程浩凡稱他為“師傅”,在上海這是一個用于“藍領(lǐng)”階層的尊稱,對于做學(xué)問出生的夏駿似乎并不十分妥當(dāng)。

不過夏駿從來不在意。

他直勾勾地看著欣語,喃喃地說:

“真漂亮。”

被一個陌生男人夸贊,欣語兩頰緋紅。

“能允許我到樓上上一柱香嗎?”他從一進門眼珠子就沒離開過欣語,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如此。

“上香?”她想起二樓那個神龕,不過她不敢確認夏駿是不是要給那個閻王上香。

“是。”

夏駿的嗓音有些怪,也許是聲帶先天出的問題,他低聲說話的時候讓人聽起來總有點陰冷的感覺。

欣語和程律師跟著夏駿上了二樓。

看得出,他對這里很熟悉。

夏駿從神龕的舊香盒中取了三柱香,神龕上的殘燭早已塵封多時,他在找點香的火盒。

“喀嚓!”

欣語把打火機舉到他面前,黃色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

夏駿左右鏡片上映出的兩朵火花,掩蓋不住他驚異的眼神。

“怎么了?”欣語有些奇怪。

“沒,沒什么。”夏駿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沒想到自己一個微小的情緒變化竟然逃不過欣語的眼睛,不免有些尷尬。

“一個女孩子怎么會隨身帶著打火機?”夏駿找到了合適的話題。

“哦,這打火機是爸爸留給我的紀(jì)念。”欣語說著,眼神里跳過一片凄涼。

“……”夏駿諾諾低聲,不知所云。

夏駿點好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里。

欣語注意到他的左臂有些僵硬發(fā)抖,三炷香雙手插進香爐的時候,最左邊的一枝用不上力,有些歪斜。

他行了三跪九磕的大禮,嘴里念念有詞。

“師父……”

欣語看著他的虔誠的模樣心中不解:他拜的明明是尊閻王,卻怎么和“師父”扯得上關(guān)系?

夏駿此時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用極其低微的聲音在嗓子眼里喃喃:

“師父,您不用擔(dān)心,我做得很好。”

“我爺爺,他擔(dān)心什么?”欣語突然問。

夏駿嚇了一跳!

他這樣的輕語連自己都聽不清楚,欣語怎么可能聽到的?

他行完禮,站起身來,看了看欣語,又看了看程浩凡。

“我爺爺是做什么的?這尊‘神’像怎么會供在這里,和爺爺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欣語的心里早就累積了一大堆的問題,眼前這個人的怪異言行更是令她疑竇陡升。她再顧不上是初次見面的矜持,直接問道。

夏駿楞了一下,想了想,然后看著欣語語氣平平地說:

“這么說吧,我?guī)煾覆皇且粋€普通的人,他老人家一生精修奇門遁甲之術(shù),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能通陰陽兩界,伏魔馭鬼。”

夏駿的話讓欣語大吃一驚!

“這不就是封建迷信嗎?”欣語想。

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她常看見跳大仙的裝神弄鬼,難道大上海也興這個?爺爺是做這一行的嗎?做這一行業(yè)能有這么大的家業(yè)?聽程浩凡說夏駿還是所名牌大學(xué)的博士生,他又怎么會成了爺爺?shù)耐降埽?

“這不可能吧?”她心里想著情不自禁就說了出來。

“是。等以后有機會再慢慢跟你說吧。”夏駿咧了咧嘴說,他的笑都與別人不同,沒有太多愉悅的元素。

“怎么沒有看到有我爺爺?shù)恼掌兀俊痹谙聵堑臅r候,欣語問他們兩個。

“是。師父他一生沒有照過相。”夏駿說。

“為什么?”欣語問。

要說在湖口老寨生活一輩子的人沒有照過一張像還可以理解,在大上海生活了幾十年的爺爺連張照片都沒有實在讓她有些難以相信。

“因為,他老人家仙風(fēng)道骨,凡塵的影像只會玷垢了他。”夏駿想了半天找出來的理由還是很牽強。

欣語沒有再問下去。

說實話,那天她非常的失望,爺爺生前的“工作”竟然是最不能為世俗所接受的迷信活動,他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矮下去了一大截!

不過欣語畢竟還是個重感情的人。

不管怎么說,從未謀面的爺爺在臨死前千方百計地把這么大一筆遺產(chǎn)交到自己的手上,這份濃濃的親情仍然讓從小就失去父母的欣語感到內(nèi)心溫暖。

其實當(dāng)她第一天爬上這個寓所的二樓,就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爺爺所做的事情是與普通人家不同的。但她始終感懷爺爺?shù)亩髑椋远悄切╆幧臄[設(shè)并沒有讓她感到十分害怕。

“小語,你就住在一樓?”

夏駿隨程浩凡親昵地叫她“小語”,讓她感覺到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不少。

“嗯,一樓夠大了。”欣語第一次沖他笑了笑。

“房子不準(zhǔn)備重新裝修嗎?”夏駿四下里隨意看著。

“不準(zhǔn)備,還顧不過來。”欣語說。

夏駿若有所思。

那天走的時候夏駿把聯(lián)系方式給了她,說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隨時可以給他打電話。

說實話,欣語對夏駿的第一印象很一般,甚至有些不喜歡。不過隨后的交往,她逐漸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也許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離開過山區(qū),欣語有了水土不服的反應(yīng)。在她的思想與大都市加速融合的時候,她的身體卻無法適應(yīng)新的氣候環(huán)境變化。

到上海后不久,她得了一次重感冒,并且誘發(fā)了心肌炎。

這次大病讓她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醫(yī)院。

出院之后,她的身體狀態(tài)一直沒有調(diào)整過來,也因此加大了她的精神負擔(dān)。隨后,寂寞孤獨、焦慮失眠引起的神經(jīng)衰弱便開始困擾不休,再加上一段時間來的噩夢驚恐,讓她感到成天都有些精神恍惚。

心神不寧的欣語開始懷疑這所房子是不是會有什么問題,就像她在恐怖小說里看到過的、所謂的“兇宅”?

或者,是自己在被某個惡鬼詛咒?

惶恐之下,欣語想到了向夏駿求助。

她想,有關(guān)這方面的問題,夏駿肯定是最清楚的。

這是她和他第二次碰面。

那天晚上,他們約在了四平路一家僻靜的泰國餐廳。

泰國菜口味辣酸甜,雖然是第一次吃,但是欣語卻覺得很合口。

夏駿幫她叫的是炭燒蟹和豬頸肉,除了不能接受腥臭味很重的魚露沾醬外,這里各式各樣的新鮮口味她都很喜歡。

“小語,程浩凡是不是對我很有成見?”夏駿突然問。

欣語顯得有些尷尬。

沒想到夏駿還是一個這么敏感的人,從他們?nèi)齻€人相處時的態(tài)度和眼神里,他都能感覺到程浩凡的態(tài)度。

她沒想好怎么回答。

“他根本不懂!”

即使是在生氣的時候,夏駿的聲腺都有些陰軟。

“神鬼民俗有偽科學(xué),有封建迷信的東西,但師父和我的研究是很嚴(yán)肅的,我在拯救的是一種寶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你知道我發(fā)表過的相關(guān)論文有多少嗎?整整127篇!”

夏駿一口氣地說了一大堆得話,欣語聽得似懂非懂。

“你說你研究鬼?那你告訴我到底有沒有鬼?”

欣語化繁為簡,她把最想搞清楚問題直接丟給了夏駿。

“我不是研究‘鬼’……”

夏駿突然發(fā)現(xiàn)一下子很難把這么大的一個課題和欣語說清楚,他嘆了口氣,暫時放棄了這個努力。

“沒有通常意義上的‘鬼’。但是,”夏駿順著欣語的意思,回到了她真正關(guān)心的話題,“有‘靈魂’。”

他看見欣語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

接著說道:

“通常意義上,大家認為人死后會變成‘鬼’,‘鬼’還會很多超越自然的能力,甚至惡鬼還會殺人。那是胡扯!”

“哦?”欣語沒想到他是這樣的觀點。

“但是,人是有‘靈魂’的。人的‘靈魂’在死前和死后分別以兩種狀態(tài)存在,死前‘靈魂’是物質(zhì)狀態(tài),被鎖定在人的肉身里面。雖然物質(zhì)狀態(tài)的靈魂科學(xué)到現(xiàn)在還無法準(zhǔn)確捕捉和認知,但至少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它是有重量的。”夏駿神情肅穆。

“‘靈魂’有重量?”欣語第一次聽說。

“是。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的事情。國外的科學(xué)研究證實人的靈魂重量是36克。實驗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精確地監(jiān)測臨死的人體重變化,人在死去的瞬間,重量會突然減少36克!這部分重量你說會是什么?”夏駿突然盯著欣語問。

“難道是你說的‘靈魂’?”欣語被他盯得有些發(fā)毛。

“是。那就是物化狀態(tài)的‘靈魂’。人死了,‘靈魂’出竅,這重量自然就沒了!”

欣語覺得他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沒想到平日里說的“靈魂出竅”還真有其事!

“那出竅的靈魂干嘛去了?會一直存在嗎?”欣語被他的說法深深吸引,她接著問。

“‘靈魂’出竅以后,就變成了另外一種狀態(tài)存在,就是精神狀態(tài)。”夏駿瞇著眼睛幽幽地說著,仿佛正在感知這種神秘的存在,“精神狀態(tài)的靈魂就可以超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可以無孔不入,無處不在。但他們無法觸摸,無法辨識,不過卻可以通過一定的介質(zhì)與活著的人進行溝通。”

“吃菜!”

夏駿突然停下來,指了指滿桌的菜叫了一聲。

欣語正聽得緊張,被他嚇了一跳,一雙筷子掉落在地!

夏駿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招呼服務(wù)生給她換了雙新的。

“我現(xiàn)在哪還有胃口?”欣語笑著說。

“這,那是你自己要問的。”夏駿低著頭說。

“哈,不要緊哦!我喜歡聽,聽完了再吃也可以呀。”欣語讓他繼續(xù)。

夏駿喝了幾口相當(dāng)?shù)氐赖臋幟饰r湯,極其的辛辣讓他嘬著嘴唏噓不已。

“你剛才說,死者的靈魂可以通過‘介質(zhì)’跟活著的人溝通,這個‘介質(zhì)’是什么?”她引導(dǎo)著話題。

“這個‘介質(zhì)’就是人的潛意識。俗話說‘心里有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夏駿扯過紙巾擦了擦嘴,接著說,“意思就是說,只有你心里認為有‘鬼’存在,才有可能跟‘鬼’進行溝通!”

“心里有鬼?”欣語仔細琢磨著他的話。

“是。不過我說的‘鬼’和通常意義上的‘鬼’還是不同,我指的‘鬼’是死者的‘靈魂’。‘靈魂’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不管你的主觀意志是想排斥它還是想它接納,只要你將它納入你的潛意識范圍,它就會試圖與你進行溝通。”

夏駿嘗試著將他深奧的研究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欣語。

“就是說,你只要心里認定有‘鬼’,那么這個‘鬼’就會隨時隨地會找機會跟你溝通?”

欣語畢竟也接受過高等教育,夏駿的表述對她來說并不難理解。

“是。當(dāng)然這種溝通本身沒有任何侵犯性,也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也就是說只要你本身不怕,與‘靈魂’的相處應(yīng)該是輕松愉快的。”

“輕松愉快?這好像很難做到吧?”

“不難,只要你無愧于死者,為啥會怕和他的‘靈魂’溝通呢?”

“可那畢竟是死了的人,陰陽兩界呀?”

“人雖然死了,但還會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留下來,精神狀態(tài)的‘靈魂’儲存了所有這樣的信息,當(dāng)然也有壞的。”

“最近我常做噩夢,夢里見到的鬼為什么總是青面獠牙的?”

“你錯了。夢見‘鬼’和與‘靈魂’溝通是兩回事。”

“哦?”

“是。噩夢不是什么‘靈魂’在跟你溝通,只是你自己潛意識里因為害怕而自主虛構(gòu)的一些影像,那僅僅是夢,不代表什么。”

“只是夢?”

欣語若有所思,她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是那間寓所里到底有沒有所謂的“鬼”或者是夏駿所說的、死人的“靈魂”。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寓所里有沒有爺爺?shù)撵`魂?”欣語鼓起勇氣問他。

夏駿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然后又說:

“不過你不用害怕,所有的‘靈魂’都像孤獨無助的孩子,它們很可憐,很虛弱,根本沒有殺傷力。”

“這么說,爺爺?shù)撵`魂就在寓所里,我也能夠和他進行溝通?”

欣語說歸說,不過她心里清楚,要是真的讓她跟一個“靈魂”溝通,她還是會害怕得發(fā)抖的。

“不,那要看機緣。”夏駿的眼神里閃爍著神秘的幽光,仿佛惟有他通曉這一陰陽交融之道。

那天晚上,欣語雖然并不能完全贊同夏駿的理論,但他的邏輯嚴(yán)謹、角度新穎的談吐,讓她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在很大的程度上緩解了她心理上的壓力。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欣語才和這個程浩凡眼中的“怪人”成了朋友。而且在她的撮合下,每隔一段時間,程浩凡、楊顯、夏駿和她四個人就會一起出來吃飯聊天,彼此之間逐漸熟絡(luò)起來。

這次夏駿約欣語去的是徐家匯新開的一家湘菜館。

菜館的名字叫“湘薌香驤”,四字同音,皆可讀作“香香香香”,十分上口。而且,“薌”是古時候的調(diào)味香草,“驤”是抬頭奔跑的意思,又暗喻菜香溢久遠馳。一看就知道這館子的主人多半是個雅致的文人。

“湘菜能做到像這家館子一般,也算是極致了吧。”夏駿指著菜館的橫匾說著,極少表情的臉上也漾過了一絲貪婪。

欣語好長時間沒吃過地道的家鄉(xiāng)菜了,聽他這么一說自然也是很開心。

兩人落座后,夏駿幫欣語點了幾道招牌菜,麻辣子雞,瓦片孜然牛肉,沙鍋狗肉。

店家介紹,他們這里的湘菜其實都是很傳統(tǒng)的燒法,只不過所有的調(diào)料都是從湖南當(dāng)?shù)刂苯舆\送過來的。他們注重的是選料新鮮純正,加工精細,火候純青,所以這里的每一道菜都幾乎是精雕細琢,有著完美的口感。

隨后便證實了店家并沒有言過其實,傳上來的每一道菜確實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欣語禁不住胃口大開!

當(dāng)然,女孩子在享受美食的過程中,心情很自然也會好很多。

“你今天說有事情要跟我說?”

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夏駿問。

他不溫不火的性格,似乎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感到著急,換做一般人可能早就沉不住氣了。

欣語原原本本地把今天凌晨的怪夢和在楊顯的柜子里發(fā)現(xiàn)雨衣的事情告訴了他。

夏駿的眼神里隱約閃現(xiàn)著不安。

“喀嚓!”

她點了支煙。

欣語爸爸死的時候她才十歲,作為爸爸留給自己唯一的紀(jì)念,那時起她就一直帶著這打火機。后來逐漸地就有了想點煙的沖動。十四歲那年她開始偷著買煙,當(dāng)然那個時候不是為了抽,純粹是為了點煙這樣一個過程。

那個時候,她就像是安徒生筆下那個賣火柴的小姑娘,當(dāng)打火機溫暖的火花跳動的時候,她總能夠在這一片昏黃的光暈中隱約看見爸爸的影子。

她真正開始抽煙,那還是到了上海以后。

而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可悲地倫為了一種嗜好。

“你好像有些害怕?”隔著裊裊升騰的煙霧,欣語依稀看見他眼中的不安逐漸放大,手似乎在微微發(fā)抖。

“是。你說的事情讓我感到有些害怕。”他沒有回避,沙啞陰軟的嗓子里有些雜亂的顫音。

“事情真的很嚴(yán)重?你可是連鬼都不怕的。”欣語受他的情緒感染,不知不覺間坐直了身子,手心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你錯了,鬼其實并不可怕,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說這話的時候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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