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璀璨的燈光宛若東河市永不熄滅的焰火，將這座不夜城點亮。

街道上車流不息，充滿磁性的男中音如同城市的背景噪聲，在車機廣播中娓娓道來。

“歡迎收聽東河交通廣播電臺《交聞天下》欄目，我是你們的朋友阿騰……”

“我是揚揚。”

熱情又熟悉地開場白過后，兩位主持人講了許久時事新聞。

但車里形形色色的聽眾們更期待的，是他們最擅長的相聲型廣告。時機差不多成熟，也該到了輕松時刻。

點評完最后一段新聞，阿騰忽然故作懊惱，開場白道：

“揚揚，我有心病，有個心結過不去，我、我不想活了！”

揚揚驚訝：“多大的事啊，跟我講講，放心你的秘密我絕對不跟別人說，等你走那天我再幫你刻小盒上。”

“你氣死我算了！跟你說實話，我感覺我心里有事，我精神不正常！”

“得了吧，現代人哪個不沾點心理問題。怎么，你期房爛尾啦？還是樓下承重墻讓人鑿了？比你慘的人多的是呢，一個大男人扛扛就過去了。”

“我是男人我才抗不過去！誒，不怕你笑話，我就偷偷告訴你一人……我那天出門，看見我媳婦在一輛車上跟人那啥了！”

“誒唷——那車的懸掛和避震咋樣？百公里幾個油？”

“不是車，是人！跟我不認識的男人！”

“我明白了，不是避震，是車……這確實影響不太好，但阿騰你想想呀，除了你、除了車、除了聽眾朋友，也沒幾個人知道就不算丟人。人沒事就行了唄！”

“不是人，是車！主要是那輛車……”

“車怎么啦？”

“那踏馬的是公交車！”

說完，阿騰就開始嚎啕大哭。根據笑容守恒定律，笑容沒消失，只是轉移到了東河市的聽眾臉上。

一輛雷克薩斯LM里。

顧大老板嚯嚯直樂，笑得彎不下腰，他對空氣點著手指，讓外甥小馬把廣播音量調高點。他平時最喜歡聽這兩個活寶主持人的段子，一期不落，今天也不例外。

小馬跟著笑。

顧陽問他笑什么。

小馬咧嘴傻笑：“司機開車不能回頭，后視鏡里看啥都是反的，那豈不是成了女的弄男的了？逗死我了……”

恰巧這時候兩位主持人終于拋出了正題。

揚揚安慰道：“阿騰，你這心病確實得看，要盡快找個心理醫生，否則的話，做夢都是公交車刷卡投幣的動靜了。有位觀眾朋友，剛給我介紹了一位從國外回來叫光伬的心理醫生，在我們東河市辦了個線上心理咨詢診所，醫術精湛，收費還便宜——”

“那我該怎么聯系這位名醫？”

“聯系電話133XXXX……微信同號，你呀，現在就帶媳婦去看看吧，晚了下一次說不定就變成和諧號了！”

“多謝幫助，我這就去！”

廣告時間結束。

顧陽盯著小馬說道：“外甥，我覺得你也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搞rap搞得腦子壞掉了。”

小馬手扶方向盤一臉不服氣：“我憑啥要去，大舅你開掛下網棋都輸成負分，還讓我幫你點投降，你才該去。”

顧陽惱羞成怒：“臭小子你欠抽！”

要不是他膝下無子，年輕時和小馬的母親也就是他的親妹妹親情頗深，平時非常照顧馬生，拿那當半個親生兒子看待，以顧陽發指的冷酷性格，早像是處理仇家一樣丟這混小子去外港喂魚了！

他不會教育孩子也懶得去管教馬生。只要馬生不犯原則性的問題，顧陽都會盡量睜一只眼護著他，閉一只眼養著他。

顧陽翻看著鑲鉆款的威圖手機。

他驚奇的發現，朋友圈里竟也看到一位有名有姓的小領導，故作惺惺姿態發了個心靈雞湯，末尾附上了那位什么光伬的聯系方式，也是133XXXX。

“這大夫能量不小……”

顧陽哼聲笑了笑：“電臺廣播，社會名流，都替他新開的線上診所站臺，來勢洶洶啊！”

小馬不以為然。

“真不知道這大夫費了這么多人情，能賺回來幾個字兒。要是換成幫我們廠子的廣告，起碼多賺幾輛超跑的錢！”

“這就是你年輕不懂了。”

顧陽微微搖頭：“心理診所是什么地方？是說秘密、聽真話的地方。能看得起心理醫生的，也大多是中產階級以上，社會精英層面。即便不是達官貴人，也會有很多他們的女眷。我看這位光伬醫生……圖的未必是錢，而是初來乍到，利用這種方式在借勢編織一張龐大的人脈關系網。”

他發自內心地感慨道：“可謂強龍過境，真是手段高明！我忽然對這光伬醫生本人生出點興趣了——”

“然后大舅你就以這個當借口，光明正大的去看心理醫生。”小馬不知死活地補充道。

“馬生！！”

小馬見顧陽瞪眼睛，他急忙轉移話題道：“大舅，你說興趣，之前不是還對一個男大學生感興趣嗎？要不要我立刻喊上幾個廠里的小子給他綁到辦公室的大床房……”

這回顧大老板真的生氣了。

他猛地一腳踹在小馬的靠背上，咣當！

力道之大，撞得小馬一頭磕在方向盤沿上，頓時鼻血橫流。他眼前模糊，但死命抓住方向盤，拼盡全力保持著雷克薩斯LM的穩定，沒有因此失控撞到路邊護欄。

車身劇烈搖晃，最后終于安全停住。

小馬氣喘吁吁地冒著冷汗，兩只手都在發顫。他顧不得擦血，回頭看向顧陽，卻發現大舅的臉上看不到哪怕一絲的驚慌，沉默不語，只有平靜的冷冷注視。

“馬生，玩笑過了！”

顧陽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波動，他擺弄著名貴的棕色佛串，緩緩道：“我再警告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如果因為你的蠢腦袋壞了我的事，我會親手宰了你和你的狐朋狗友，然后每年清明節去你母親的墳前給她磕三個響頭。”

“大舅我錯了……”

“馬生，你永遠當不了一個壞人，只能做一個蠢人。做事要動腦子，沒腦子的小混混一輩子都是混混。你想不清，就要認真聽我說的每一個字。”

顧陽神色嚴肅，逐句逐字地道。

“劉玉璞和那個大學生，可能是我后半生下的最重要的兩步棋，缺一不可。劉玉璞是做大事的女人，她對時代大趨勢的判斷力，我自嘆不如。你要像尊敬自己的母親、尊敬我一樣，去尊敬劉女士。”

“大學生呢？”馬生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不是也得像尊敬我爹一樣……”

“你爹早死了，他是個好人，可惜跟你一樣蠢。但魏昆不同，他是崔忠識的得意門生，崔忠識當年可是首都的風云人物。所以我相信劉玉璞，更相信她和崔教授選擇的魏昆。時代浪潮下，我那些老舊的事業爬不了多遠……”

顧陽搖頭笑了笑。

“忽然想起，約定好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說到這，我倒是想再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