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謝思雨盯著鏡子里氣色枯槁的自己,滿是血絲的眼睛里,懊惱又抓狂。她披頭散發,凌亂如同雜草,身體疲憊,有種難以道明的煩悶。
她失眠了,整晚沒睡。
昨夜,謝思雨合上眼幻想約會的場景,本以為會順利入睡,但不一會就從朦朧中驚醒。
腦海里的畫面像是夢,又不是夢。
她看見“自己”坐在空曠無人的餐廳中央,四處無人,一片死寂,只有仿若水龍頭的滴水聲,煩躁入耳,時間漫長得像是過去了幾個小時。她突然那睜開眼,卻無尿意,翻看手機發現只過去了幾分鐘而已。
洗臉,喝牛奶,做臉部按摩,再次躺在床上,合上眼又是空曠冷清的場景,她想要大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眼皮猛然打開見到的還是那面白色天花板。
她開始數天花板裂痕的紋理了。
一條……
兩條……
十條……
“見鬼了,怎么會睡不著呢?難道是見男神太興奮了?”后半夜兩點時,謝思雨還能說服自己,明明很累,但精神依舊振奮,可等到天色大亮,太陽升起時,興奮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夜無眠的疲憊。
謝思雨煩躁地抓著頭發,思考片刻,給男神王洲謹發去短信,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約會能不能改在明天。
王洲謹很好說話,答應了謝思雨的要求,還叮囑她要是很忙的話,還可以再改日子。
謝思雨開心地揮舞拳頭喊了聲yes!
她將手機捧在胸前,甜蜜地竊笑著。給去上課的閨蜜打去電話,讓她們幫自己答到。然后整理心情,沖了杯雀巢特濃,打開筆記本電腦查看昨日群里的戰果。
謝思雨發了個熊包頭表情包。
“加大力度!”
群里喜氣洋洋,大家都拿到了傭金,彼此開玩笑斗斗圖、談天說地,等待著群主發布下一單任務。
直到不知是誰突然提起。
“哎,我一晚上沒睡,先不聊了,我去補個覺,有新任務拜托給我留言哈。(雙手合十)”
“(黑人問號)”
“(貓貓頭問號)”
“你也失眠了?”
“等等,你怎么搶我臺詞啊,我還想說呢,現在天氣怪熱,搞得人都沒法睡,過兩天錢到手一定裝個空調!”
“哈哈哈,我睡的老香了。”
“可能是季節和更年期的影響吧,我也沒睡好。嗯,其實就是沒睡著……”
謝思雨越看越奇怪。
怎么群里好幾個都失眠?不過說自己睡得好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她沒太在意,只當是有趣的巧合。
這時。
一個才加群半個月的新人忽然說道。
“活該!(滑稽笑)”
“做虧心事睡不著,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我以為是普通刷單群,想搞點外快改善生活,沒想到你們是做這種缺德事的。哥不陪你們玩了,哥自己走,用不著踢我!(劉備吐口水)”
【我永遠喜歡賽利亞退出了聊天群】
謝思雨冷笑一聲。
這種道德感爆棚的新人她見得多了,也不是第一次。放著容易錢不賺,那是他沒這個命!
她收拾好心情,又在mirror女裝用小號下了一單,趴回床上決定好好補個覺。
但事與愿違。
等宿舍閨蜜下課回來,謝思雨依舊瞪著兩個熊貓眼,無法進入夢鄉。她這時候還在想,是白天太亮的緣故,等晚上累到極點應該就能睡著了。
又一個夜晚悄然而至。
合上眼,還是熟悉的死寂,怪異的空曠,煩躁的砰砰的心跳聲。
叮——!
刺耳的提示聲將謝思雨從痛苦中喚醒,她虛弱地爬起身,找到手機,正要指紋解鎖,卻發現指尖已經開始麻木,眼前開始出現重影。她用力揉搓眼睛,發現時間剛到半夜1點,臉皮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是mirror女裝給她的留言。
“親,我是智能客服小拉。請選擇您的服務(1、罵我。2、取消差評。3、轉接人工服務。)……小拉非常同情老板,她為顧客們的煩惱睡不著覺了呢。您如果有意見,可以隨時投訴的哦~我們一定極力幫您解決!如果顧客體驗不好,我們的良心真的很過意不去……”
“……”
謝思雨死死盯著某行文字,兩眼充血,猛地想起白天群里的聊天內容,表情從困惑到若有所思,最后化作難以言明的不安。
她越來越疲憊。
眼球的血絲砰砰跳動,所看見的畫面逐漸撕裂,耳朵的尖銳嘯叫仿佛永不停止。
她看不清東西了。
思維仿佛都被擁堵,回想起男神的容貌,也如同老相片般越來越模糊。
“呼……”
“呼……”
謝思雨沉重的呼吸,如同破損的風箱,在這午夜越來越刺耳。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夠立刻睡去。
但這只是徒勞。
仿佛內心受到強烈的譴責,而無法安眠入睡,有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抓住她的心臟,撕裂般的痛楚,讓她備受煎熬!
謝思雨想去洗臉。
然而兩只腳像是被禁錮住了萬斤的砝碼,每一步都需要花費全部肌肉的力氣。大腦開始出現幻覺,她仿佛能聽見、能看到、能感覺到肌肉纖維在哀鳴、斷裂,然后變成一張張扭曲的臉,對自己發出無聲嘲笑!
她尖叫著,試圖逃離這兩條不聽話的大腿,然而歪斜不受控制的腳趾,傳來截斷的劇痛!強烈的痛順著脊柱的神經,下一秒打在大腦深處!
麻木、瘙癢、劇痛、熾熱、顫栗……
大腦因為長時間得不到休息,絕大多數的感官系統已經開始出現大規模異常。
她絕望地倒在地上,張大嘴巴無聲哀嚎著,連喉嚨的聲帶都沒有力量,只有“嗬嗬”的沙啞氣聲。
呆滯的眼球,將最后的期冀投向正在熟睡的室友們。
然而那鼾聲化作了耳中痛苦的雷鳴!
雙眼所見,一切事物都在飛速遠離自己,化作飛馳的虛影,連成一道道迷離的虹光。
在這一剎那。
謝思雨有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無盡絕望。
腦海里,那副難以言明的死寂幻覺,似乎逐漸與現實重疊在了一起,她開始聽見了根本不存在的水的滴答聲。每一滴聲音,摧毀著謝思雨的理智,越發癲狂!
“睡不著!”
“睡不著!”
“睡不著!”
只是兩夜的無眠,本不該這樣折磨靈魂的痛苦,但那死寂幻覺仿佛能延長大腦感知到的時間,一天、兩天、若無休止、無窮盡、永無眠夜!
咣當!
謝思雨用盡全身力氣,撞在柜子上,祈求自己能暈過去。但她撞見的只有幻覺,再睜開眼,洞門大開的衣柜仿佛漆黑的嘴巴,對她發出猙獰的嘲笑。
謝思雨的靈魂在尖叫著,哀求著,祈禱著大腦能進入那安寧靜謐的黑暗,得到片刻休息。
直到一個看不清的白色身影,就像幻覺,在那死寂幻覺中,搖曳著。
她不知道這是什么……
“我是你……”
模糊的白色身影低聲訴說,聲音竟然與謝思雨一模一樣,她分不清,已經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虛假!
“我是你的心……”
“是你……”
“寢食難安的良心……”
聲音逐漸遠去,遁入思維最深處的黑暗。
直到一縷陽光照在臉頰,謝思雨盡力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正趴在桌子上。
再抬起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
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做錯事,就會因為愧疚感而寢食難安、輾轉反側。
那一定是……
良心尚未泯滅的好人。
總之,不會是我……的吧?
天徹底亮了。
宿舍閨蜜們見到謝思雨時,不禁大吃一驚。
原本樣貌出挑、嬌媚可人的她,此時宛若厲鬼,長發雜亂地遮掩住面部,空洞無神地目光透過,呆滯地望著,卻無焦點。腳步踉蹌,隨時會跌倒,她手臂磕到桌邊劃出血痕,沒有柔弱地痛呼,而是怪異地露出嘲笑。
這幅畫面,讓宿舍里的女生們產生一種令人費解的不安和惶恐。
“小雨,你是生病了嗎?”
“我沒病……”
“今天你就不要去約會了,我們很擔心你,別硬撐著呀!先去醫院吧!”
“這病醫院治不了。”
謝思雨緩慢地轉過頭,復雜地盯著閨蜜們,纖長的手指點著自己的左胸口,“我的病在這。”
“即便是心臟病也可以治的呀!”
“這是心!是心病!是我的良心!它病了!”
謝思雨從激動自訴,漸漸掩面搖頭,嚎啕大哭。
“我不想當好人!我真的不是個好人……可我的心逼著我……我壞透了……我出賣靈魂……我活該……睡不著、睡不著!”
她第一次哭的這么傷心,情緒流露,演技完爆小鮮肉。
閨蜜們不明所以,紛紛將其抱住,急忙安慰道。
“出賣靈魂而已,沒出賣身體,就算好女人。”
她還是哭。
閨蜜們面面相覷,另一個說道:“即便出賣了身體,也一樣是新時代的好女人!”
謝思雨仿佛是哭夠了,她終于從崩潰的邊緣拉回理智,拼命掙脫開閨蜜們的手,連滾帶爬撲到桌子前,打開購物網站的后臺,嘴里喃喃道。
“我必須做……我想好好睡覺……我受不了了……改過自新……還來得及嗎……”
她只是標手群里接了mirror女裝差評單子的眾多標手中一個縮影。
等她將數條更改評價的請求發去平臺后,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沉默許久,像是自嘲般地笑著。
這一次的笑卻充滿釋懷和寬慰。她摸著胸口,仿佛能聽見它在說話,也為自己而高興著。
……
“啊,不知不覺又一天,做夢都能夢到顧客在罵人。”小五打著哈氣,她看向劉玉璞,發現劉玉璞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城市的天際線,略帶陰郁。
小五躡手躡腳地走到劉玉璞身后,忽然抱住她的腰身,將臉貼在她后背的曲線左右廝磨。
“劉姐劉姐劉姐~不要發愁了,王律師不是說快有結果了嘛!”
劉玉璞被第五蘭弄得又癢又笑,眉間舒展。
“小五你這么大了,還像小孩子。”她拍了拍小五的額頭,輕輕嘆息:“有結果也要等很久,真是不知道店里的資金鏈還能不能撐到那一天……”
小五撇嘴,輕聲哼道。
“還不是那個大學生不靠譜,拍胸脯說大話。騙得我以為他能行呢!”
“你不許這樣說他。”
劉玉璞少見地露出嚴肅,打斷了小五的話。她見第五蘭有些奇怪地盯看自己,目光躲閃,解釋道:“他是顧老板看中的人,萬一被顧老板聽見,有你這小丫頭受罪的。”
“哦!顧老板。”小五點頭,撒嬌道:“劉姐你別生氣,我肯定不會這樣了,以后只在心里偷偷地說~”
正當劉玉璞哭笑不得,拿小五沒辦法的時候,有個管理后臺的女客服,突然驚訝地道。
“老板,好消息!客戶把差評取消了!”
劉玉璞不為所動,“應該是某個正常顧客,誤會被解釋清楚了吧?”
“不,不對!”
女客服先驚訝,后驚喜,指著屏幕大聲說道。
“不是一個人,而是七八十個訂單!全都取消差評了!他、他們有的竟然還向我們道歉,甚至要轉賬補償?!”
這話宛若天方夜譚,像是起猛了才出現的離奇幻覺。
寫字間嘩然,大家紛紛圍了上來。
劉玉璞也忍不住湊過去,伸長脖子想看個究竟。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