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想到你來的這么快,我以為還要等兩天呢。”因為怕熱,花初一直住在靠水的渺然榭里,此刻兩人靠窗相對跪坐著,帶著水汽的風吹在面上極為涼沁,映著遠處的翠色的垂柳,淺綠的池水,閃爍的波光,人也不禁心曠神怡起來。
“努力了那么長時間,總要比往日強些,再說母后一向也是好說話的,不是那等刻薄人。”祈馨倚著窗,吹著涼風,神情溫柔,“倒是你,怎么還是這般病弱模樣?”
一身翠色深衣更襯的花初肌膚似雪晶瑩剔透,她微微垂下頭,流瀑似的青絲垂落肩上,再抬頭時,黑曜石般的眸子便帶了一絲笑意,“其實也算不得病弱,在一刻鐘之內,紫英大哥也不過堪堪跟我打個平手,至于易被時氣所感,只要多注意就行了。”
“你就說的好聽,我還不知道你?一刻鐘之內你很強,一刻鐘之后你也不過是廢柴一個。”祈馨沒好氣的道。
“有一刻鐘就夠做很多事了,難道平日里我還要親自動手?”知道彼此的心意,花初自然不著惱。
“話說的也是。”祈馨這才點點頭,“不過我拿來的那幾只老山參不要忘了配藥,那東西甚是難得。”
“我身體雖是這樣,卻也是常態了,倒是你——”花初頓頓,抬眼看向她,眼里有淡淡的憂慮,“可好?”
可好?祈馨突然笑了起來,“我有什么不好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父皇子嗣又少,算上公主也只有八個孩子,母后心性也好,待我也極好,自然是好的。”
對面的絕色少女咬了下粉唇,才道,“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祈馨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我不是瞞你,既然我能在你來的第三天就跑出來,境況自然比以前好多了。只是有些話畢竟不方便在這里說。”
花初還要說什么,突然有人敲起了門,是花初的貼身侍女郁紫。
“進來。”
托著一個羊脂白玉的寬口瓶的郁紫小心翼翼的把瓶子放在小幾上才開口道,“小姐,我把東西拿過來了。”
花初的神情一下子明亮起來,笑道“麻煩你了。”
“這是什么?”好金貴東西,就是宮里這等品質的羊脂白玉十分少見,卻只是做了個瓶子,雖然皇后對祈馨不錯,畢竟只是個公主,又沒母妃撐腰,她從宮里得到的好東西極少,當然,她另有自己的產業,也不把宮里賜的東西看在眼里。
“千年雪茶!”花初一臉興奮,“我好容易從師兄那里磨來的,從西南大雪山下的千年茶樹得的,這等好東西自然不能讓那些不解茶的家伙糟蹋了。我自得了還一次沒喝過呢,就等著你來了。”
祈馨看著一臉單純的開心的花初,心下的某些事情突然篤定起來,兩年不見,心下不是沒有某些遲疑的,她本就是多疑之人,再加上阿初那時候還小,心性沒定,未必沒有改變,不過即使她變了,她也不會后悔她曾作出的一切。
“這茶有什么講究沒有?”祈馨指尖輕輕旋開羊脂玉瓶,夾雜著雪山清涼氣息和茶葉獨有清芬的氣息撲面而來,一瞬間就充斥了整個房間。
“果真好東西!”祈馨情不自禁的感慨道,“那么純凈清涼的氣息即使聞起來就讓人覺得仿佛身處雪山之下似的。”
“所以說很煩惱啊。”花初正在拿一把玉色小蒲扇扇火,琥珀色小竹爐上的小白瓷壺里盛的是昔年的雪水,“到底怎么泡才能最好的體現這東西自身的特質實在是件很難決定的事。阿馨你在上面天賦驚人,不妨拿出個方案來。”
“確實麻煩,不過這東西是至清之物,也只能清泡了。”祈馨只遲疑了一下就下了決定。
“你和我想的一樣呢。”花初回頭說道,水卻在此時開了,連忙從爐子上提了下來,紫砂壺什么的已經準備好了。當熱水和茶葉觸碰在一起,突然發生了一種奇異的演化,屬于雪山和林木的清沁異香驟然綻放出來,整個屋子都仿佛處于雪山之下。
看著碧綠色的晶亮液體,祈馨卻有些踟躕:“為什么我會覺得有著奇異的纏mian悱惻的感情夾雜在里面,好像是沁冷如眼淚的悲傷。”
“自然是有些悲傷的。”花初笑容里有些意味深長,卻沒有明說。那里面有那個樹精千年的思念,如何能不憂傷。她心思頓了頓,轉瞬間就變回笑容,自家拿了一杯茶才向祈馨笑道,“快嘗嘗,你的味覺一向是比我強的。”
在皇宮里生活,祈馨自然是敏銳遠超常人,自然發現花初那瞬間笑容的不自然,只是如果花初不說,她也不會問,如她們所見過的無可奈何實在太多了,早已經沒有提出來的價值。
清冽的茶喝進去就有種清爽的感覺,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清洗過了一樣,說不出的舒服,人似乎也精神了許多。
“這到底是什么?”心知不是凡物的祈馨放下杯子看向花初。
“茶啊。”花初只是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承我的情就是了,又何必問太多。”
對于花初的直白,祈馨沒有什么不悅,她們雖然相知,但彼此間都有只屬于自己的秘密,她并不再問,只是笑道,“本來就說要從你這里敲出來點好東西,沒想到竟然是有這樣收獲,也算不需此行了。”
“我另外還有東西給你。”花初笑道,神色里卻有種奇異的愧疚和悲傷,她伸出手,手心里是一個小小扁圓的銀盒子。
“這是——”祈馨一時糊涂了。
“白玉赤霞膏。”花初頓了頓,有著釋然的笑意,“十里幻香的解藥,我拿到了。”
祈馨突地站了起來,笑意已經蔓延了滿臉,“可是真的?十里幻香不是沒解藥嗎?”
“以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用法也簡單的很,用玉簪子挑出一點,用水化了就是了。不過這東西稀罕的很,估計就算窮盡天下之力再難配出一份了,你可要收好了。”花初輕描淡寫的道,可是從這東西的稀罕程度上講,祈馨也知道是多么難得的東西。
“我其實只是說說,你其實用不著費那么大精力的。”
“不管怎么說。我欠你的。”花初突然伸手拂開祈馨過長的劉海,一道白色疤痕在她光潔的額頭盤踞,雖然經過時間流逝,已經沒有那么猙獰嚇人,但在少女的清麗臉上依舊有著讓人驚嚇的力量。
“你又是何必?只不過一道疤痕而已。”祈馨撥開花初的手,流海復又掩住了疤痕。她注視道,“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很劃算,當日那熱油正對你眼睛,若是澆到你,可不僅僅是一道傷疤的問題,再說了,你本是傾城絕色,毀容的話未免太可惜。”
花初只是笑,什么也沒再說。
兩人說說笑笑,時間流逝的極快,眼見著日頭已偏西,雖然祈馨不舍得卻依然要離開了,不過花初既然回了京,以后相見的時間多的是,也不需要急于一時。
花初讓人捧來幾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是我從南邊帶回來的一點土產,不過是看著漂亮,其實也不是什么金貴玩意,你自拿著玩,或送人都行。”她又讓郁紫拿來一個小檀木匣子,打開了給祈馨看,里面是一排小瓷瓶。“這里面的是我師兄配的藥,你天天拿潔凈的棉球蘸了擦那疤痕,應該是有效的,香氣也不錯,其實也可用于面上,聽他說有美容的功效,不過我沒試過。大概后日我就要住到顧家去了,估計會住個一個月兩個月的,怎么說我也是顧家的大小姐。在那邊倒是方便,很多事反而不需避著了。”
祈馨應著,又叫人接了東西,又細細囑咐了幾句才去了。
“你倒是舍得,好容易才得了那么點木神的眼淚。那種東西給普通人喝了不過是強身健體,百毒不侵而已,太浪費了。”一個清亮純澈的少年聲音道。
此刻早已是人去樓空,只有寂寞余韻,丫環知道花初向來喜獨處,早已自去了。說話的自然不是花初,而是那只她一向抱著的白貓。事實上就是有人進來也聽不見這話,他們用的是心靈交談。
身著有著如翡翠般讓人心醉顏色的深衣,如瀑烏發披散肩頭的絕色少女此刻正倚著窗看那如血的夕陽把清澈的綠水,和著淺藍色的微風染出一道一道的粼粼金光,偶爾有幾片落葉攪碎了這金光,波面卻又很快恢復平靜。她神情寧靜柔和,容顏傾城,頭也沒回,語氣清淡,“我也只求她能百毒不侵,皇宮大內可不是什么善地。”
“你——”風嵐被堵了一下,立刻爆炸開了,“你是怎么說話的!我可是為了你好,司恒大哥把這東西送過來是修補你那破爛身體的!”
花初依舊沒回頭,只是把腮邊散落長發拂到耳后,“既然送給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而且我已經給大師兄說過了,倒是死貓妖你,改改你那個脾氣吧,將來你能化形了,也少給我惹麻煩。”
“你沒記性嗎?我是白虎,白虎!”暴跳如雷的雪白小貓跳到窗沿,卻看見少女唇邊得意笑意。“你這個笨蛋又讓我耍了吧。”
花初笑了笑,轉身走了,只撂下一句話,“差不多該吃飯了,你去不去。”
只見那雪白的一團跳起來,輕巧的落在花初肩膀上,“這還用說。”
“啊,風嵐你又重了!”
“胡扯,本大爺一直是這么重,肯定是你身體變差了。哼,身體差成這樣還裝什么大方!”
“得了吧,小氣貓妖,你這樣的人,不貓是不會明白擁有知己的滋味的。”
兩人一路爭吵著,心情卻輕盈起來,風嵐注視著她眉間的一絲憂慮漸漸消失,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不是看不見,花初并不喜歡京都。那么她為什么還執意回來,他不明白。不過只要能在她身邊就好了,他這么想著,注視著身邊的人。在最最開始的時候,她對于他不過是個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女孩子,雖然美麗,卻是無關。只是那么長時間的朝夕相處,她一顰一笑已經被烙印在心底,卻是后悔也不行了。他從她肩頭跳起用嘴折下一支玉簪花,“送給你。”
莫名其妙被送花的花初瞬間一愣,然后笑起來,“怎么?討好我想做什么,別告訴我你想多吃,你該減肥了。”
雖然心里嘀咕著真沒浪漫細胞,可是看她開心他心里也歡喜起來,倒也算值得了。而這份心里的歡喜在花初尋了個瓶子認真的用清水把那只玉簪花養起來之后便瞬間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