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氣爆裂的御史大夫馮劫早就忍不住了。

大秦朝堂豈是這等腐儒能夠撒野的地方？

他直接沖了出來，指著淳于越的鼻子大喝道：

“淳于越，誰給你的膽子？！”

馮劫雖然擔(dān)任文官，將軍之風(fēng)猶在，虎目圓瞪，淳于越被嚇得連退數(shù)步。

“大道不兩立，國法不二出！”

“我大秦已行郡縣，你卻還在想著分封？”

淳于越退后一步，馮劫就指著他的鼻子往前走一步，厲聲質(zhì)問，唾沫星子都噴到了他的臉上。

御史大夫監(jiān)察百官，權(quán)柄極大，威名顯赫，馮劫身上更是自帶剛直之氣，一時之間殿內(nèi)群臣的議論聲都靜了下來。

“淳于越！誰在背后主使你這么做的！”

馮劫如同審問犯人一般，目光從淳于越的臉上，移到他身后那群儒家博士身上。

“你是想要，復(fù)辟六國嗎？！”

此言一出，剛剛安靜下來的宮殿頓時又嘩然起來，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對于剛剛一統(tǒng)天下的秦帝國來說，還有比復(fù)辟六國更大的罪名嗎？

馮劫卻并不理會這些突然而起的雜亂聲，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被嚇得腿腳發(fā)抖的淳于越，轉(zhuǎn)身朝著嬴政拜道：

“陛下，朝令夕改，豈是圣君所為吶！”

大殿內(nèi)群臣們的議論聲再也壓制不住了。

秦朝作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中央集權(quán)帝國，面對的許多問題都是史無先例的。對于這個龐大帝國接下來要怎么走，秦帝國中央政府也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每個制定下來的政策都引起官員們廣泛的爭論。

而分封與郡縣制度的爭議就是其中之一。

在李斯大力勸諫秦始皇實行郡縣制的同時，以王綰等諸多大臣為代表的舊封建貴族勢力也在請諫嬴政，建議在距離關(guān)中較為遙遠(yuǎn)的燕、齊、荊地分封諸侯。

而嬴政是這么說的：周朝之所以天下大亂，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就是因為分封諸侯王的緣故，如今天下平定了，再去分封諸侯國，是樹兵也。而戰(zhàn)亂倘若再起，又怎么會很容易就能求得安寧呢？

因此同意了李斯的建議，將天下分為三十六郡。

不過在大秦百官之中，依然有支持分封制度的，只是迫于皇帝威嚴(yán)不敢再提罷了，就比如曾經(jīng)的老丞相王綰。

而隨著馮劫站出來，殿內(nèi)的官員們也都開始了爭論，有人指責(zé)淳于越等人別有用心，也有人想要借著淳于越這群儒家博士重議分封制度。

不過接下來并沒有人再如同馮劫一般站出來表達(dá)自己立場了，畢竟皇帝還沒有發(fā)話。

可是端坐于皇座之上的始皇帝只是默默的注視著百官們，仍舊無動于衷。

這在別有用心之人看來，自然是默許爭論的態(tài)度。

淳于越被馮劫身上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殺氣嚇得渾身發(fā)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一道儒雅的嗓音從他背后響起。

孔府后人，文通君孔鮒終于從儒家博士中走了出來。

“御史此言過甚了！”

他身材頗為高大，舉止翩翩有禮，風(fēng)度更甚于扶蘇。

孔鮒面朝著最前方的龍椅，對著嬴政拱手行禮。

“陛下明鑒，臣等主張分封，乃是建議將陛下子弟封為諸侯，替皇室鎮(zhèn)守四海。”

“而非六國之復(fù)辟分封也。”

“況且——”

他起身面朝馮劫說道：

“若將皇室子孫分封地方，也能斷絕六國貴族謀圖復(fù)辟的后路啊！”

“此乃一舉多得也！”

“狗屁，說的倒好聽！”馮劫直接出聲罵人了。

聽著這分封制度的好處倒還真不少，但他直覺哪里不對！

坐在皇座上的嬴政此時終于說話了。

“文通君言之有理！”

他環(huán)視了一周殿內(nèi)百官，尤其注視了那一群儒家博士。

“今日朝會發(fā)言皆是論政，各位皆可發(fā)言，但說無妨！”

聽到始皇帝的話，孔鮒身后的那群儒家博士們?nèi)缤粤祟w定心丸一樣，還都很佩服般的看著孔鮒的背影：

不愧是文通君，真的猜到了皇帝的想法！

一位位儒家博士也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站在大殿中央陳述自己的觀點。

他們的說法各異，但最終的結(jié)論就是想讓大秦如同周朝一般實行分封制度。

百官中也不斷的有官員們站出身來反駁他們，而接下來又會有人站出來反駁這些站出來的官員，整個咸陽宮殿儼然變成了一處辯論會場，喧嘩不止。

見李斯還是不為所動，馮去疾是再也坐不住了。

這位右丞相出列向嬴政拱手勸道：

“陛下，我大秦依法家治天下，行郡縣久矣！”

“如今一統(tǒng)四海，海內(nèi)平定，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驩欣奉教，盡知法式。”

“又何必沿用周朝舊制，以行分封呢？曾經(jīng)天下紛爭不止，不就是因為周王室分封了那么多的諸侯國嗎？”

“老丞相此言差矣！”

卻是孔鮒弟子叔孫通站了出來，他雖然是孔鮒弟子，但是年齡與其相差無幾。

只見他慢慢捋著自己下巴胡須說道：

“夏商周三朝舊制延續(xù)千年，乃王道也。”

“殷因于夏禮，周因于殷禮。”

“如今秦當(dāng)因與周禮也！”

他朝著嬴政躬身一拜，

“還望陛下思慮，我大秦應(yīng)以圣王之道治天下！”

“一派胡言！”

馮去疾氣的吹胡子瞪眼！

“自周以來，天下戰(zhàn)亂不休，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喪失性命？！”

“這就是你特娘的狗屁王道嗎！”

隨著叔孫通的這一番話，大殿內(nèi)的爭議也終于攀上一道高峰。

百官心中皆驚，這儒家博士言辭之間已經(jīng)不止是分封了！

他們分明是要恢復(fù)西周舊制！

而大秦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嬴政端坐在龍椅之上，看著儒家博士們舌辯群臣，一言不發(fā)，心中卻思緒萬千。

他想到了之前與李斯的商議。

韓宿說法家不可行，當(dāng)行大一統(tǒng)，而方法則是“獨尊儒術(shù)”！

可這個獨尊儒術(shù)，到底要怎么尊？

要用這一群心里只想著恢復(fù)周朝舊制的腐儒來尊嗎？他們心里只念著能夠恢復(fù)舊禮，又何曾想過遭受百年戰(zhàn)亂的百姓？

這群家伙怕是連法家都不如啊！

而李斯也是這么說道。

這群儒生，是周儒，而非秦儒啊！

要行大一統(tǒng)的是秦，而不是周！！

嬴政閉眼思慮片刻，心中主意已定。

他看向坐在座椅上同樣沒有動作，但一直在觀察殿內(nèi)動靜的李斯。

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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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yuǎn)，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疏遠(yuǎn)，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nèi)賴陛下神靈一統(tǒng)，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shù)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fù)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