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自己的衣櫥，歐天予猶豫了一下，挑了一件純色的T恤和大短褲穿上了。

不得不說，他的審美品味也發生了某種改變。至少對于大紅大綠的配色他已經無法接受。

坐在自己的書桌前，一本嶄新的同學錄格外顯眼。

他隨手將之抽了出來，翻開，當先一張班級合照。

“馬應豪，王文丞，呂書愷……”

最近這段時間，因為忙著打工，他跟這些朋友們的聯系都少了。另外，還有一個隱秘的原因則是，人家考上了大學，而他折戟沉沙……

所以，似乎大家從此不同路了。他嘴上不在乎，心里卻是有些別扭的。

馬應豪，自稱“小馬哥”，是他的好哥們。兩人的友誼一直延續到他魂飛……呃，是至今。他后來的輔警工作還是小馬哥幫忙安排的呢。

王文丞、呂書愷這倆貨，上了大學后就留在外面發展了，跟他漸行漸遠，只有逢年過節時才能在微信群里看到這倆冒的泡兒。

“吳攸攸，童妡，李思柔……”

這些都是女生們的名字。尤其第一個，吳攸攸，他的暗戀對象，明面上的。男生嘛，聊天打屁的時候免不了談到這類話題，免不了交流一下各自的心儀對象……

吳攸攸，他嘴里念著這個名字，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這姑娘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相貌大概中等偏上吧。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皮膚白皙——俗話說一白遮三丑，因此這姑娘在班里還是受到了不少男生的追捧。

至于和他，兩人的交集不多。

在他的記憶中，這姑娘后來可是不得了，跟個貴婦似的——好吧，人家確實變成貴婦了。

至少把貴婦氣質拿捏得死死的。

當時他謀求創業，被一位大佬帶入了某個酒會。在那里，他愕然再會吳攸攸。

兩人裝作互不相識。不過，吳攸攸偷偷地掐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許亂講話。

再后來？沒什么了。這姑娘嫁得好，在階層上遠遠地甩開了他。

“唉……”歐天予一聲長嘆。

結合著記憶，再看看眼前這一張張年輕的，猶自帶著青澀的面孔，令他如何不感慨？

打打電話吧！他想，這段時間都沒怎么聯系了，好朋友一輩子！

同學錄上可都留有聯系方式呢，手機、座機、QQ號……甚至還有人留了家庭地址，單純的可以！

歐天予望了眼桌上自己的手機——沒錯，他也有個手機，高考完后求著爸媽給他買的。

不過，考慮到這年頭的手機話費太貴，他拿著同學錄到了客廳，用座機打電話！

先打給小馬哥。

“喂，老歐？”馬應豪憨憨的聲音傳來。

“喲，知道是我呀。”歐天予微笑道，莫名感慨。

“廢話，我手機里存著你家電話呢。”

“好吧，在干嗎呢你？”

“擱我表弟家呢，看他打游戲。”這貨目前還是個游戲迷。

“看人打有什么意思？自己不玩兒？”

“等他打完換我。對了，你在家？沒去打工？”

“沒……”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想到打工，歐天予就心煩。這個破工得盡快辭了！

“哈哈，曠工啦？咱去網吧聯機打CS怎么樣？去不去？”馬應豪熱情洋溢地邀請。

“滾！我還有別的事兒……”歐天予已然對游戲失去了熱情，“對了，我的手機號你有吧？”

“當然！你一買手機不就告訴我了？”馬應豪莫名其妙。

“好吧，我掛了啊。”一說完，歐天予直接掛斷了電話。反正好哥們之間是從來都不客氣的。

下一位……打給吳攸攸吧。

記憶中，高中畢業后，歐天予好像沒有單獨聯系過這姑娘。幾次見面，都是在班級聚會上。再往后，就要到30多了……

很順利，吳攸攸的手機通了。

“喂，你好？”

吳攸攸的聲音還是這么溫柔哇。

“是我，歐天予。”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啥心情。

“啊？歐天予？”吳攸攸似乎蠻吃驚的，“你好你好！找我有啥事兒嗎？”

“呃，就是問問你，考到哪兒了？哪個大學來著？”歐天予隨口問道。

“我出省了，考到了浙州，杭城工商大學。”吳攸攸禮貌而不失熱情，“你呢？我記得——”

“我沒考好，打算再復讀一年。”歐天予搶著說道，感覺有點兒丟人，不過，算了，反正咱對這姑娘沒啥想法。

“哦，那你要加油！我記得你成績還可以的。”

“嗯。恭喜你了！那邊不錯，水土好，能養人……以后有機會去找你玩兒。”歐天予準備結束通話了。

“呵呵，歡迎，到時候我給你當導游。”吳攸攸笑道。

“成，先謝了。那就這樣，我掛了啊。拜拜！”

對歐天予而言，這通電話，倒真的是告別——告別自己曾經“暗戀”的姑娘。

“拜拜。”

吳攸攸卻有點兒錯愕，這家伙打這個電話干嗎來的？就為了說這兩句話？

接著，歐天予循著同學錄，繼續打電話。

有的通了，聊上幾句；有的沒通，也不要緊，以后機會還多。

反正歐天予決心維持好自己的同學關系。走上社會的經歷，讓他越發感受到此時同學情誼的珍貴。

漸漸地，他翻到了同學錄的最后幾頁。

驀然，一段簡短的留言映入了他的眼簾。

“愿歐天予同學一路坦途，鵬程萬里！”落款“秦靜顏”。

他不由得出神兒了，為這個留言，為這個名字。

一路坦途？他不禁苦笑，反向祝福呢這是，后來的他，稱得上一路坎坷……

秦靜顏？他悵然若失。這個名字，他一直深深地印在心底的呀。

吳攸攸不過是他在跟同學聊天打屁時，擺在明面上的“心儀對象”。

他實際上偷偷喜歡著的，是秦靜顏哪。

秦靜顏。

是他鄰班，不，鄰班的鄰班的女生。他在三班，而她在五班。

秦靜顏剛上縣一中時，不顯山不露水。恰如當時的歐天予，一個一米六的小豆丁，無人注意。

然而，漸漸地，大家開始傳言，五班的那個誰誰誰，好像長得不錯喲……

從“好像長得不錯”，到“長得真好看”，再到“咱們學校最漂亮的”——大概許多男生都經過了同樣的心路歷程。

歐天予也一樣。

這個女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進入了他的視線，印入了他的心底。

除了貌美這一項，秦靜顏的其他方面，像學習、體育、家庭，似乎都挺“中庸”的。她不是能歌善舞的類型，也沒聽說還有別的啥特長。

就連性格，都屬于既不活潑，也不內向的“中間類型”。

但歐天予覺得這樣挺好。他喜歡秦靜顏恬靜干凈的樣子。

這姑娘沒啥黑點，三年的時間，足以洗清所有的風言風語。

歐天予聽說過，秦靜顏收到過許多情書，聽說過，曾有男生大膽地直接表白……

但這又如何？所有同學都知道，這姑娘始終不動如山，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個男生的“好意”。

她就好像是花海中的一朵小花，不聲不響，含苞待放，從不炫耀自己是最美麗的那一朵。

高三臨近畢業之際，“同學錄”火熱，許多同學不僅找本班的同學要留言，還找其他班相熟的朋友要。

不知道從哪個家伙開始，有男生找上了秦靜顏……

于是，大家好像忽然記起了什么——或許是為了不負青春？總之，一撥又一撥的男生厚著臉皮，不管認不認識，涌向秦靜顏討要畢業留言。

歐天予混跡其中。

他成功了！自此擁有了秦靜顏的親筆祝福……

他恍惚記得，臉皮“太薄”的他，是他們那批男生中的最后一個，當時，他瞥了秦靜顏一眼，就趕緊扭開了頭，不好意思再看。

唉！我真是臉皮太薄，以及過于自卑呀！

歐天予扼腕嘆息。

再重溫一遍秦靜顏的祝福吧！他以前可是僅僅?了一眼，都不敢多看的，怕自己傷心……

“愿……”他面帶微笑，又小聲地讀了一遍。

咦？秦靜顏的簽名下方還有幾個數字？

他定睛一看，這是……手機號碼？！

歐天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秦靜顏的？否則還會是誰的？以前的他怎么沒有發現？

哦，寫在花紋上……再加上他以前不敢細看……還有，秦靜顏寫留言的時候，當時的他偏著腦袋也沒敢看……

想到這里，“啪！”歐天予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叫什么事兒啊！

這可是秦靜顏！

他緊張起來，要不要給秦靜顏打個電話？

這還用問！

歐天予抓起了電話——如果說，沒有未來記憶的他，“臉皮太薄”，那么，現在的他，已經完全可以厚著臉皮，恬不知恥……

不！不能這么說！這叫勇氣！

我一無所懼！

但他又放下了電話。

他站了起來，走向自己的房間。沒錯，這一次，他決定用自己的手機，給秦靜顏撥個電話！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他哼了幾句歌詞，開始撥號。

“嘟嘟嘟……”手機響鈴中。

歐天予小緊張。電話那頭會是秦靜顏嗎？

“喂？”一個小小的、謹慎的聲音。

“你好！是秦靜顏嗎？”歐天予嗓子發干。

“嗯，是的。請問你是……？”溫柔的、軟軟糯糯的聲音。

好聽！

歐天予不覺笑了：“我，我是歐天予，我是三班的……”

“哦？”小驚訝的聲音。

歐天予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剛才我翻同學錄，看到了你的電話——呃，以前我找你要過留言的。所以，就試著打了一下。”

他主動解釋了這通電話的來由。

“噢，有什么事情嗎？”

“嗯，我……是想跟同學們保持聯系，呵呵。”歐天予有點兒尷尬，“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我叫歐天予。”

他再次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因為他跟秦靜顏真的不熟哇！兩個人三年來說過的話加在一起，有10句嗎？絕對不到！

“歐、天、予……”秦靜顏小聲地重復了一遍，然后說道，“我知道你的。”

啊？！

歐天予卻是不敢相信。我跟你要留言的時候可都是偏著頭的！你只能看到我的側臉！

而且一拿到留言他就跟兔子似的躥了，連句謝謝都沒說……

哎呀，不敢想！他趕緊收回思緒，生怕再想下去會忍不住再抽自己幾巴掌！當時怎么能那么蠢？丟死個人！

“呵呵，那個，”歐天予順口問起最為自然的話題，“你考到哪里了？要上哪個大學？”

“我，嗯……”誰知，秦靜顏竟然支支吾吾起來，“我考得不大好……”

“沒關系，我也沒考好，嗯，絕對比你差。”歐天予安慰道。

對了，這姑娘的成績中等，以他們縣一中的情況推斷，大概是二本的水平。

“你報的哪個大學呀？”他繼續追問。

“我，我……”在這貨的追問下，秦靜顏大概放棄了抵抗，“我沒考好，準備復讀了。”她不好意思地回答。

“啊？！”歐天予大感驚奇。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轉折呀！

他一直以為，秦靜顏順利地考走了呢！在他的記憶中，明明聽到有人提起過，秦靜顏在南方上的大學……好吧！那是后來去上的！

現在的他明白了，秦靜顏居然復讀了！

“復讀也挺好，復讀也挺好，再加把勁兒，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學……”他喃喃道，“不對，我也要復讀的呀！”他猛地大叫起來。

“啊？什么？”秦靜顏被嚇了一跳。

“我不是說了嗎？我也沒考好，所以我也要復讀！”歐天予連忙恢復了正常的音量，“對了，你去哪里復讀？咱縣一中嗎？”

“不是縣一中。家里給我報了市里的五中。你呢？”

我？我哪兒知道！我以前壓根兒就沒想過復讀，剛剛才轉了念頭的！

“我……我還沒想好……呵呵……”歐天予尷尬了。

“你不是要復讀嗎？怎么還沒想好？還沒定下來？”秦靜顏不禁奇怪，連連發問。

“呃，這個，怎么說呢，我最近一直在打工，起早摸黑的，這事兒就拖著了……而且，我又對復讀這方面的情況不大了解，嗯，正準備找人咨詢一下，問問我們老班……”歐天予隨口胡謅道。

“呃，現在都八月份了。”秦靜顏貌似無言以對。

歐天予卻靈光一閃，我是不懂，但秦靜顏懂啊，人家不都已經報過復讀班了嗎？現成的咨詢對象啊。

他立馬積極起來：“哎，那個，秦靜顏同學，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復讀班咋報呀？咱縣一中不行嗎？”

“唉，”秦靜顏嘆了一口氣，大概對這貨的糊涂實在看不過眼了，“你也太晚了吧？咱縣一中的名額早就報滿了！”

“啊？這么搶手的嗎？”

“咱縣一中就兩個復讀班！你想想！”另一頭的秦靜顏忍不住扶額。

“那怎么辦？”歐天予弱弱地問。

“你家里有關系嗎？或許找找學校的老師，還能再塞個人？”秦靜顏為他出主意。

“我家沒關系。”真的是普通家庭啊。

“那……要不……你考慮一下市五中？”

“市五中？剛才好像聽你說過……你報的那個？”

“嗯，是的，他們可能還有名額，不過，說來話長……”秦靜顏沉吟起來。

說來話長？電話里要說很久？

一個念頭倏地從歐天予的腦海里蹦了出來，隨即不可遏制——可不可以當面聊聊？

我的手機都發燙了！手機話費很貴的！

“秦靜顏，你能當面給我講講嗎？”他按捺住心頭的緊張，說道。

“啊？”秦靜顏吃了一驚。

“電話里講畢竟不大方便，而且，我的手機話費都快沒了……”歐天予的聲音開始變得委屈起來。

“不好吧？我還是在電話里給你講吧。”秦靜顏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可這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哪，我這邊又很急，復讀班還沒報上，我又啥都不懂，心急火燎的……”歐天予可憐巴巴地說。

“唉，但——”

“真的，我的手機沒剩幾毛錢話費了，可能隨時都會中斷，到時候，我怕再也聯系不上你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這貨的聲音哽咽，感覺下一秒眼淚就會掉下來……

“那——”

“咱們約個地方，你好好跟我說說！真的，我能不能報上復讀班，能不能考上大學，可全指望你了……”

這個鍋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秦靜顏覺得如果自己再拒絕的話，簡直罪孽深重……

“好吧。”她弱弱地答應了。

歐天予大喜過望，腦中急速搜索地點：“文化宮北面有個‘好味來’蛋糕房，你知道嗎？”

“知道。”

“現在是9點10分，咱們10點鐘碰頭怎么樣？你離那兒遠嗎？”

“不遠。”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請你吃冰淇淋。”歐天予笑逐顏開。

“不用，嗯……”秦靜顏小后悔，考慮片刻，決定，“我只能待半個小時。”

“好的，那待會兒見！”歐天予生怕人家反悔，急于結束通話。

“待會兒見。”秦靜顏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