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慈恩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說他是涼州僧正，地位尊崇，哪怕光論年齡僧臘，佛門輩份，慧彥應(yīng)該也是要比他晚上一輩，這個師弟的說法，實(shí)在不是一般地莫名其妙。

“三生石上舊精魂”，慧彥又是一聲嘆息：“前世今生，玄妙因果，師弟剛剛已經(jīng)見過我佛親面，卻還未曾想起來么？”

“你是……你這是什么意思？”慈恩被慧彥說得暈頭轉(zhuǎn)向，茫然問了一句。

“前世你我共待佛前，師出同門，情逾手足”，慧彥雖然也覺得這說法有些奇怪，不過卻還是照足了李子秋的吩咐接著說了下去：“此次浴佛大典，我依佛陀吩咐，展出這佛國之圖，本就是為了引師弟前來，將這個通往佛國的門戶，交到師弟的手上!”

“把這佛國之門，交到我的手上？!”對于慧彥的說法，慈恩當(dāng)然說不上相信，但這關(guān)鍵的一句話，卻又讓他心下亂跳，居然沒有立即呵斥反駁。

“師弟何不親自問佛”，慧彥接下來說的話，卻是更讓慈恩瞠目結(jié)舌：“師弟本是佛前待從，既然因緣已至，能親見我佛，只要凝神靜心，自然也就能夠聽到佛陀開示了啊!”

“我能……我能當(dāng)面問佛？!”慈恩瞠目結(jié)舌，卻是被這想法激動得不能自已。

“來來來”，慧彥也不讓慈恩多想，伸手以把他拉到了面對那幅卷軸的位置，向他說道：“你現(xiàn)在就試一試。”

慈恩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半分抗拒的意思，按著剛才的儀式，照做了一遍，到得閉上眼睛之后，立即屏息靜氣，拼命地想等待著佛陀的回應(yīng)。

很多人其實(shí)都有過這樣的體驗(yàn)，在你十分迫切地盼望某個人的到來的時候，你總是會隔一小段時間，就會有一種聽到了他聲音在耳邊響起的錯覺。就像許多在車站急著等人，或者路上急著找人那些家伙，總是最容易認(rèn)錯人的一類。

這種心理暗示經(jīng)過宗教式的催眠加以擴(kuò)大化之后，其作用的效果更是會呈倍數(shù)上升。

在現(xiàn)代社會有許多宗教徒聲稱自己親耳聆聽到了神的聲音，也有許多UFO的狂熱者都聲稱自己曾經(jīng)與外星人有過聯(lián)系接觸，或許其中有一部份確實(shí)屬于超乎科學(xué)之外的神秘事件，但應(yīng)該說絕大多數(shù)都是這種心理催眠下的產(chǎn)物。

李子秋所引導(dǎo)慈恩一步步走進(jìn)去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思維方式。

他早在慈恩抬起頭來的時候，就捕捉到了這個涼州僧正對于這張佛國之門那急欲zhan有的貪婪。

無論是那個可以合情合理地得到這張佛國之門的理由，還是能夠親自與佛陀對話的榮耀，甚至是那個前世佛陀待從的身份，對于這位慈恩和尚來講，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他教給慧彥的那些話，從一開始，就是對慈恩的心理誘導(dǎo)。而且在李子秋的交待下面，慧彥進(jìn)亭之后，更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緊逼，完全就不給慈恩停頓下來思考的機(jī)會。

在弗洛伊德開創(chuàng)的精神分析學(xué)里面，自以為理性的人類，事實(shí)上能做理性思考的顯意識不過是冰山一角，在很多時候支配著人行動的，都是那在潛意識之中無時無刻不在沖蕩著的yu望與本能。

看上去很神奇的催眠，事實(shí)上也不過是利用了人類的弱點(diǎn)與本性而已。

曹珍他們在一旁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只是他們雖然覺得事情有些匪夷所思，然而這件事是真能如此解決，對他們而言，實(shí)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是以自然也不會出言打擾。

更何況在這種宗教氣氛如此濃烈的情況下面，他們最多也就是半信半疑，而非截然不信。

這里心頭最為忐忑的，恐怕就是法明與慧彥了。

眼前的情形，已經(jīng)完全出乎于他們的意料之外。

雖然對李子秋有著絕對的信心，但面對這涼州的最高僧官，說出這樣的話，卻實(shí)在有些超乎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是以他們現(xiàn)下都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慈恩，也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上從激動、震驚到狂喜的表情變幻。

“師兄”，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慈恩淚流滿面地張開眼來，居然“撲通”一聲向慧彥跪了下去，抱著慧彥的腿叫道：“我來遲了!”

“又一個？”，一直關(guān)注著亭子里情況的賈明遠(yuǎn)眼睛都看直了，喃喃自語地感慨道：“忽悠果然是了不起的大神通!”

…………

眼見金烏西墜，月上中天，聚焦在西濱峰前的這些狂熱的民眾，才在西林寺一眾僧侶的勸導(dǎo)下漸漸散去。

事實(shí)上這種視覺錯覺圖要達(dá)到最大的效果，也離不開光線的配合，這也是李子秋一開始要挑準(zhǔn)時辰的原因。

只是到得后來，在現(xiàn)場這種沸騰了的氣氛的引導(dǎo)下面，一直到了天色昏暗，已然完全看不清那副畫像真容的情況下面，都還有許多趕來的人也都宣稱自己看到了真佛顯圣，感動得涕淚交流。

若不是現(xiàn)在慧彥他們已經(jīng)在李子秋的暗示下面，上演了一番請佛歸位的儀軌，而且已經(jīng)把那副畫像給摘了下來，只怕現(xiàn)下那些民眾都還不肯上去。

慈恩緊緊地攥著手上那象征著佛境之門的卷軸，心里只覺得還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喜悅的情緒，連帶著對慧彥也是有著說不出的感激，只想多為慧彥做些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正欲說些什么，卻是剛叫了“師兄”兩個字，就被慧彥截住了。

“昔時緣盡，今日緣起”，慧彥合什，向慈恩一禮：“我最后受你一句‘師兄’，從今而后，你還是稱呼我為道友吧。”

慈恩愣了一下，愕然說道：“這怎么使得？”

“前一世身在蓮花凈土之際，你確是我座下師弟；這一世轉(zhuǎn)生娑婆世界，慧彥僧卻當(dāng)不得慈恩僧正的師兄”，慧彥掌立胸前，寶相莊嚴(yán)，張口頌偈道：“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善哉!善哉!”曹珍等人都是雅士，深覺慧彥此話妙通佛理，大有意蘊(yùn)，不由得齊聲贊嘆。

這也是李子秋剛剛特意交代的事情。

畢竟慈恩在涼州佛教僧院之中勢力根深蒂固，座下弟子不知凡幾，要是以后他與慧彥定下了這師兄弟的關(guān)系，哪怕慈恩在今日催眠下覺得理所當(dāng)然，他的那些弟子們卻是必然如芒刺在背，只怕不知道會招惹來多少麻煩。就是慈恩自己，在日后回過神來的時候，也難免會覺得很不對勁，這就又給西林寺今后平添了許多變數(shù)。

再者說，以慈恩僧正的身份，若是公開與慧彥師兄弟相稱，不但容易讓人覺得西林寺僧侶無法無天，大膽僭越，更是容易掃了慈恩的體面。

所以反倒不如讓慧彥借著現(xiàn)在慈恩還在心情激蕩之際，先把這層關(guān)系說破，這樣雖然沒有了師兄弟的名份，但在慈恩心里的關(guān)系，恐怕反倒更會拉近了一層。

“是!”果然慈恩在明白過來之后，心下更為感激，向慧彥還禮道：“慧彥道友，慈恩今日與你訂交，日后相扶相攜，共參妙諦!”

曹珍他們自然又是一陣哄鬧恭喜，智行和尚本是待罪之身，現(xiàn)在看見這件事情能就這么支應(yīng)過去，也是不由得喜笑言開。

“慧彥道友妙悟佛法，實(shí)我涼州大德高僧”，慈恩站直了身子，微微笑道：“老僧欲邀慧彥道友前往武威城，與老僧一同主持后日的涼州度亡法會，不知慧彥道友能否發(fā)此慈悲？”

“后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慧彥居然不假思索地?fù)u了搖頭：“道友見諒，小僧只怕難以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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