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老漢臉色變了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如今樹皮、草根都吃光了，除了北邊胡同的吳伯爺府，誰家還有那么大的福氣啊？可吳伯爺全家都沒了……”

朱陽正色道：“老人家，朕勸你一句，如果日子實在太苦，就跟朕說一聲，朕幫你想辦法，千萬不要去吃那些老鼠、死狗什么的，那會傳染瘟疫的。”

荊老漢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是是是，陛下說的對，老漢不吃老鼠，不吃老鼠。”

說話間，北屋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老婦走了出來，亦是面黃肌瘦，毫無神采，一副挨餓多日的樣子。

“當家的，你跟誰說話這么久？還不快讓他走？”

荊老漢急的連連擺手，示意她不要多嘴，

尷尬的對朱陽說道：“皇上，這是……賤內。”

這話一出，登時把老婦嚇了一跳，急忙跑到荊老漢身邊，悄悄扯扯他的袖子：“當家的，你說啥？他就是皇，皇上？”

荊老漢用力一甩，甩開她的手，齜牙瞪眼的低聲叮囑：“別說話！還不快去把屋門關上？”

老婦悚然一驚，急忙想要跑回北屋關門，

然而為時已晚。

朱陽和高揚同時聳了聳鼻子，真真切切的嗅到了一絲肉香。

見兩人慌亂的樣子，朱陽頓時樂了，

忍俊不禁笑道：“兩位老人家勿慌，難道還怕朕搶你飯碗不成？朕倒要瞧瞧，你們在家偷偷做什么好吃的呢？”

崇禎此時三十三歲，正是年富力強，區區老婦人如何快的過他？

朱陽三步并作兩步搶先進了北屋。

“皇上，皇上，寒舍簡陋，當不起貴人吶，還請快快出來。”

荊老漢急眼了，連跑帶顛的跟著沖了進來。

朱陽一抬手，把荊老漢一肚子話生生憋回他的肚子里，

隨后無比嚴肅的在屋內緩緩負手踱步。

這是一棟非常破舊的屋子，雖然外面夕陽仍是紅彤彤的，但這屋內卻已昏暗的看不清對面的臉龐，

唯有烏黑的灶臺下，正有幾根木柴燃燒正旺，火光透出屋內，勉強能看出一些大致輪廓。

屋內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黑乎乎的床，黑乎乎的被褥，許多臭蟲、蟑螂肆無忌憚的跑來跑去，破舊的木桌吱嘎亂響，桌上擺著兩個破了口的臟兮兮的破碗。

“這就是大明百姓的真實生活？真是苦不堪言啊！”

朱陽心中深深的嘆息。

讀書再多，不如親眼看一看，那份直擊靈魂的震撼，遠遠勝過書本上那些冰冷的文字。

沉痛的心情中，朱陽同時感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

與這副貧窮景象完全不符，灶臺上的鐵鍋里正冒出一縷縷的肉香。

“兩位老人家晚飯很豐盛嘛？待朕瞧瞧做什么好吃的？”

朱陽一把揭開了鍋蓋。

鐵鍋中湯水正濃，許多的肉塊正在鍋里沸騰。

“這么多？這到底是什么肉？”

并不是常見的那種肉味，反而有一種澀澀的酸味。

朱陽霍然轉身，驟然臉色大變。

“這，這，這這這……”

荊老漢吭哧吭哧半天，終于勉強擠出一句：“不敢隱瞞皇上，這是，是老，老鼠肉。”

“老鼠肉？”

朱陽懷疑的再看看鍋里。

“是是，草民饑不擇食，皇上不讓吃老鼠肉，草民偏要吃老鼠肉，罪該萬死……”

荊老漢慌亂的解釋著，用力一捅身邊的婆娘：“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倒掉去！皇上說了，不許吃老鼠肉！”

婆娘卻是百般不情愿的，又是扭腰又是斜眼的嘟囔：“都餓了多少天了？好不容易有點……”

“夠了！”

朱陽深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面無表情的問道：“朕的兄弟說過，你家兒媳婦被賊兵殺害了，不知現在尸首在哪？”

“呃，這個這個這個……埋了，草民把它埋了。”

荊老漢慌忙解釋。

“埋了？這么快？你們不是沒出門嗎？”

朱陽步步追問。

高揚忽然道：“陛下，你看。”

順著高揚的手指，角落里一件女性布裙出現在眼前。

“這是他兒媳的衣服？”

朱陽走過去，俯身撿起來。

高揚重重點頭：“是！我絕不會認錯。”

真相大白。

“皇上饒命啊，”

荊老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聲哭喊著：“草民兩口子已經三天粒米未進了，兒媳她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啊，草民就想，與其埋了……”

朱陽呆呆的站在那里，任憑荊老漢趴在腳下哭天喊地，他卻不言不語也不動，眼中慢慢泛起水花。

“是朕的錯。”

帶著無比沉重的心情，低低說出一句：“都是朕沒有照顧好自己的百姓啊。”

朱陽俯身扶起荊老漢，在對方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眼神中，

緩緩轉身往外走去，再也不去看老兩口一眼，朱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嘔吐出來，

站在北屋門口，抬頭西望，看著那一輪漸漸沉下的紅日，似是說給荊老漢，又似是喃喃自語，

“這件事，朕就當做沒看見，但那位剛烈的女子，不該被如此對待，你們兩位若是還有人性，就趕快去把她埋了吧，能埋多少算多少……”

荊老漢似是也豁出去了，突然大聲哭道：“皇上明鑒啊，草民真的沒有殺人，只是自己都要餓死了，就這么白白埋了……”

強忍著惡心的沖動，朱陽淡淡道：“在朕的治下，不會讓你們挨餓的，念在你們為朕出過力，朕就賞你們一百兩銀子，十斗米。但這個女子，朕要給她立一個貞節牌坊，不許任何人侮辱！”

荊老漢和婆娘頓時驚喜莫名，再次“噗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放聲大哭：“多謝皇上，多謝皇上啊，草民結草銜環，一生一世也報答不了……”

“但是！”

朱陽話風一轉，又重重的補充道：“你們必須把家里打掃干凈，消滅老鼠，出入必須以布條捂住口鼻，若是查到屋內還有一只臭蟲，就扣掉一兩銀子！”

大袖一拂，帶著高揚出門而去。

只剩下荊老漢和婆娘面面相覷，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