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笙月神色怔怔，一瞬仿佛是清醒過來一般，竟是直直地向那女子撲去。

一時失神，竟忽略耳邊破風之聲。

“小心！”

手臂驟然承受重力，華栩一瞬立到段笙月前頭，下一瞬，利箭噗哧進了血肉，華栩面上猛然一白。

段笙月愣了愣，看向洛杞。

洛杞面上也有些難看，這箭可不是沖著華栩來的……

“圣上，圣上，您無礙吧？”

柳沁菡提著裙擺撲到洛杞懷里，拉著洛杞左右查看了一番，眼眶的淚直接滑落，“圣上，您快嚇死我了。”

華栩悶哼一聲，血滴落下來，斑斑點點。

段笙月莫名覺得眼眶發酸。

張了張口，有些喘不過氣。

“華栩，你……”

華栩緩緩搖了搖頭，抬眸和柳沁菡對視一眼。

柳沁菡明顯有些慌亂，忙垂下頭去。

所有人都知道，那箭到底是沖著誰去的。

“臣妾聽聞北漠刺客竟是堂而皇之入宮，生怕圣上出什么事，趕忙就過來了……”

說著又哽咽一聲，柔柔的伏進洛杞懷里，“幸虧，幸虧圣上您沒什么事……”

洛杞抬起頭眸子，下意識看了段笙月一眼。

大手在半空中停頓半晌，終究還是落到了柳沁菡的背上，“寡人無事，勞皇后憂心了。”

華栩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半截身子沒有力氣的依靠在段笙月身上。

段笙月的眸子有些慌亂，不知是為了什么而哭，可淚水就是斷了線一般的止不住。

“華栩，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入宮一事，本就艱險。

華栩雖武藝高強，可到底身受重傷，如今再想帶她走，只怕是難上加難。

東風吹過，桃枝顫動，幾瓣花孤零零的飄落下來。

一地血跡，蜿蜒刺目。

她有多久沒見過這么多血了？

華栩伸手拉住她，聲音有些虛弱，“阿月，這次我怕是不能帶你走了……”

他也是將軍，知道什么時候該做出取舍。

段笙月雙唇抿緊，下意識看了一眼獨身立于花下的女子。

月光皎皎落于女子清瘦的側臉，她始終低垂著頭，仿佛外界發生的事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頸間掛著的，是一串珊瑚紅珠。

似是感受到段笙月的視線，矢色抬頭，沖著段笙月莞爾一笑。

從前萬事，如同煙花一般在段笙月腦海中一瞬炸開。

“碧瑩……”

她喃喃出聲。

華栩眉頭緊皺，也下意識抬頭看了矢色一眼，可矢色卻飛快將頭低下。

悶哼一聲，他又喚了段笙月一聲。

“阿月，你聽我說，我一定會來接你回去的……”

話還未說完，那頭柳沁菡的聲音就揚起來，素手緊緊攥住手中的帕子，她冷哼一聲，“既入了我大燕的皇宮，就想這般跑了是么？”

“來人！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對賊人捉拿！”

柳沁菡看了一眼華栩胸口上的傷，眸色發暗，“生死無論！”

刀兵頓起。

“沁菡。”

洛杞忽地喚出聲。

柳沁菡身子顫了顫，卻還是轉頭莞爾一笑，“陛下……”

洛杞眸色發沉，“那是我大燕的將軍。”

柳沁菡踉蹌后退兩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燈火躍動，她恍然忽想起從前洛杞娶段笙月時的樣子。

一身喜袍，卻不是為她而穿。

他說過，這一世，他愛的只會是她……

柳沁菡怔怔笑了出來，臉色有些難看，身子卻還站的筆直，許久才呼出一口氣，“妾知。”

兵將涌動，全沖著華栩二人過去。

華栩眸子沉下來，身上的肅殺之氣盡然涌現出來。

將段笙月安置到安全的位置，他才提劍殺敵。

他本身就是一把劍。

段笙月緊張的看著華栩與兵將搏殺，雖知道華栩武功高強，可到底還是怕。

幾次三番，堪堪從狠厲的刀下躲過，段笙月的心都要提起來了。

隔著兵荒馬亂，她恍然與洛杞對視，惶惶然忙低下頭，再不敢抬頭。

許久，華栩終是從團團圍堵中廝殺出來。

立在屋頂上，遙遙的看了一眼段笙月，神色凄迷，一陣悲涼忽地涌上來。

胸口陣痛。

他勉強扯動嘴角，“阿月，我一定會來接你。”

“你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等我。”

洛杞眸色陰沉，奪過身旁侍衛手中的雕花弓箭，起步拉弓。

咻的一生，利箭破風而去。

華栩悶哼一聲，自屋頂上縱身一躍，再不見蹤影，那箭也只射了個空。

雨落下來，一滴兩滴。緊接著，便再也忍不住一般，竟是細密緊促的下了起來。

段笙月定定立在那里，淚眼婆娑。

腳下幾分踉蹌，終是向碧色撲去。

她低著眼睫，目光沉痛哀涼，偏心底還有些喜不自勝。

素手觸及碧瑩衣袍，一陣寒涼，“碧、碧瑩……”

少女面色潔白光潤，似是有些不適，下意思退后，躲過段笙月的碰觸。

她抬起眸子，眼底的疑惑和生疏不慘雜半點假。

“你是誰？我們可曾見過？碧瑩又是誰？”

風雨交織，樹上花被打落大半。

池中澄碧的水面起伏不定，如碎裂的鏡面一般。

雨水將她的衣袍浸濕，段笙月不由打起寒顫。

腳下一時站定不住，竟是直直委落于地。

她們姐妹二人年齡雖差的多了些，可二人分離之時碧瑩也早早記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不認得她……

她張口，喉嚨如同被什么堵住一般。

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許久才哽咽一聲，“碧瑩……”

矢色垂下頭，面上是有些冷漠的。

“貴人莫不是認錯了人，賤妾不過江南一妓，不認得貴人，亦不認得貴人口中的碧瑩，地上寒涼，貴人還是快快起來的好。”

段笙月怔然，先前強撐的力氣頓時消散。

一瞬間氣血洶涌，喉中的銹鐵腥氣一瞬涌出來。

“噗……”

一口血吐出來，星星點點，染紅了矢色的裙擺。

她眼前幾分恍惚，看不清矢色臉上的神色。

下一瞬，整個身子就懸空了一般。

灰慘慘的天空映入她的眸中，她身子輕的如同無根浮萍。

洛杞淡淡的看了一眼矢色，矢色跪下來，面容清麗凄慘。

“貴人……奴做錯了什么？”

洛杞抿唇，看著懷中面色慘敗的段笙月，心底一陣不適。

許久才道，“無事，你且下去吧。”

就連他也未曾料到，碧瑩竟是對從前之事無半點記憶。

他抱著段笙月，只覺得她身子輕飄飄的，骨頭亦是好像輕輕一捏便會粉碎。

她比從前脆弱許多，身體是，心性亦是。

“傳旨，宋月笙，性情溫婉賢淑，深得朕心，封月妃。”

柳沁菡猛然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洛杞。

怎么也料不到，他竟要讓杜月笙改名換姓，重入后宮。

這般做派，將她置于何地？

寒意籠上全身，她雙腿僵直，竟是怎么也跪不下去。

洛杞來不及多看柳沁菡，只想著趕緊帶杜月笙去太醫院，宣讀完旨意之后，便匆匆離去。

柳沁菡看著洛杞的背影，一口銀牙差點被她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