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比之京城尤甚。
段笙月自轎上掀簾而下,雙膝一軟差點跌倒。
虧得今夕眼疾手快,段笙月才堪堪站穩(wěn)。
三年前那一場禍事之后,她身體就大不如前了。
每逢雨季,她的腿就總痛的厲害。
“小姐……”
段笙月悶哼一聲,搖了搖頭,“無事。”
今夕應(yīng)了聲是,“小姐本可以不必這般匆忙的,公子將手頭上的事忙完就可與我們同行……”
抬起手用帕子拭了拭唇,吩咐明朝將傘撐起來才轉(zhuǎn)眸道,“不必多加麻煩的。”
她于華栩,終究隔著些什么。
行走半步,香風拂面。
一頂青轎穩(wěn)穩(wěn)落于他們面前。
是海棠花香……
她心底猛地一顫,臉色忽而難看起來,一只手緊緊抓住今夕的手,渾身冰涼。
“走,快帶我走……”
嘴唇囁嚅。
今夕未曾反應(yīng)過來,便聽得耳邊環(huán)玉叮當,段笙月狼狽躲于轎后。
再轉(zhuǎn)眼,一男子風神俊朗,縱使一身素衣,竟也擋不住身上萬般絕色。
宋憐怡下意識地往他們那邊看了一眼,面上盡是清冷。
嫣紅花瓣跌于水上,如當年斑斑血跡。
洛杞心底猛地一沉,將頭轉(zhuǎn)過去。
原本段笙月所立之處只剩下一個眉眼陌生的婢女立在那里,洛杞心底猛地一沉,仿佛一瞬失去了什么一般。
三年已過,他竟還忘不了她么?
想及此處,臉色冷下來。衣袖一擺,濺起片片雨花。
頭也不回的邁入客棧。
今夕忙饒到段笙月面前,細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段笙月唇蒼白如雪。
她蹲在原地,裙擺被雨水浸濕。
“小姐……”
段笙月吞了吞口水,臉色難看。
將手遞到今夕面前,“拉我起來。”
誰能想到,如今她竟怕他成這樣?
心底自嘲一笑,借著今夕的力氣起來,沉吟片刻,許久才說出話,“換家客棧歇下如何?”
今夕皺眉,“小姐,附近只這一家客棧了,車馬勞頓,總要歇息……”
段笙月悶悶哼了一聲。
今夕有些擔憂,細細的雨絲將段笙月的頭發(fā)打濕,如今她身子身嬌體弱,不過才淋了一會兒,便面色潮紅。
小心翼翼的又喚了一聲,段笙月眼底恍惚。
“小姐,再走下去,你這身子只怕都撐不了……”
“若是到不了江南,小姐所尋之人,怕也……”
段笙月睫毛顫了顫。
“走吧。”
不過是故人罷了,她終歸是已死過一次,他總不至于恨她到如此地步。
段笙月長裙委地,步履沉墜似跋涉千里。
許久,她立在門前,隔著珠簾觀望,未見那人才安心繼續(xù)上前。
今夕見她沒什么異樣,才轉(zhuǎn)身去同掌柜交涉。
段笙月楞楞立于原地,因細雨連綿客棧之內(nèi)多顯沉悶,不過才呆了一會兒,段笙月便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下意識轉(zhuǎn)過身想要出去透氣,未料竟一下撞入洛杞的眸子。
她愣了愣,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跑,洛杞比她動作更快,上前一把捏住她細削的肩頭,咬牙切齒,“段笙月!”
這個身影,這張臉,已經(jīng)纏了他三年之久,他如何能忘?
他的手狠狠的,似要捏碎她的骨肉。
“你竟還沒死?”
段笙月知道,她躲不過了。
客棧里光線晦暗,唯有三兩人于堂中喝酒,但似乎,這些人并不想惹禍上身。
段笙月深呼兩口氣,將眼底的淚忍住。
轉(zhuǎn)過頭,平靜的讓人挑不出錯處。
“這位公子怕不是認錯人了,小女不過平民爾爾,下月即將大婚,除小女心上之人,未曾見過其他公子……”
“你竟要嫁與他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洛杞面上越發(fā)陰寒。
今夕終于意識到這邊不對勁,忙趕過去,“這位公子!請自重!”
洛杞陰笑兩聲,怒意從腳底涌到發(fā)根,陰翳的眸子看的今夕不由后退兩步。
“跟我說自重么?”
話音剛落,洛杞身邊之人竟都亮出刀刃。
今夕面白如紙。
“你……”
洛杞理都不理,直接捏著段笙月的手腕上了閣樓,連拉帶拖,段笙月幾次差點碰到柱上。
到了房間,才將段笙月的手狠狠甩開。
高大的身子將她直直逼至墻角,大手緊緊捏住她的下巴,海棠香一股腦全撲進她的鼻子。
段笙月一時恍惚,竟想起少年時二人相遇之景。
她雖性格頑劣,行為粗放,可到底是個姑娘家,極愛香料。
可萬般花香之中,她卻又獨獨愛海棠香氣。
海棠花枝紅嫩嬌艷,迤邐動人。
倒極為妖艷,多年前,她戀此香入魔,不顧洛杞喜愛之梨花香,纏了他許久才讓他換上海棠花熏香。
她輕嘲一聲,這又能代表什么呢?只是他習慣罷了,一時難以改過。
“你要嫁給誰?”
洛杞眸子赤紅,盯著她的眼睛,快要滴出血來。
段笙月垂下眼瞼,低眉順眼,“段笙月三年前就已經(jīng)身染重病死了,民女不過只是大燕子民,嫁與自己心有所慕之人合情合理,圣上當不會連這種事都要管?”
洛杞捏住她下巴的手越發(fā)用力,氣血一下子全涌上來。
心慕之人?呵,大燕誰不知道,段笙月心慕之人就是他洛杞?
“你敢?”
“我有何不敢?”
她抬眸看他,七分諷意。
他沉下眸子,外頭風雨飄搖,雨竟是下的更大了。
室內(nèi)暗淡,他眸子深若幽潭。
許久,松開她的下巴,伸手曖昧的撫摸她的耳垂。
段笙月一陣顫粟,不敢置信的看向他,“你!”
她的耳垂,最經(jīng)不得旁人拿捏。
他眼底浮起一絲笑意。
“即便是隔了三年之久,段笙月,我也要你明白,你得命脈,正握在我手里。”
他說的,當然指的不是這個。
段笙月面上青白一片,嘴唇囁嚅,“你要對碧瑩做什么?”
忽地,她哽咽一聲,語氣軟軟,幾近哀求。
“你想要的,我都已經(jīng)給你了。”
他要皇位,要兵權(quán),要她死,她都一一奉上。
如今她什么都沒有了,只想離他遠遠的,找到碧瑩,好好活著,可是他竟恨她到如此地步?連這點要求都不成全她么?
洛杞眼底暗潮洶涌,看著這樣的段笙月,竟不知從何生出一股怒意。
她本不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