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笙月已經醒來了,卻像是沒有醒來一樣,也不關心自己的身體,也不關心別的什么,只有些心煩。
華栩應該是……沒事吧?她不敢確定,雖然她終是沒辦法喜歡他,但是華栩確實為她付出很多,段笙月懂得了,什么叫做求而不得,她和華栩都是這等求而不得的人。
因著柳沁菡的意思,鮮有太醫愿意來給段笙月瞧病,就算來了的,也都是資質尚淺,下不去面子推脫。
段笙月躺在榻上,面色慘白,本是行軍打仗之人,不該這么羸弱,只她當年被傷得狠了,郁郁寡歡,心病引起渾身乏力。
太醫院的后生把完脈,有些遲疑,道,“娘娘,身子骨已經不太好了,若要調理起來……”
她斂了斂眸子,目光只看著被褥,默默發呆,道,“不必。”
要什么調理?不過是浪費草藥,一來,她不喜歡藥味兒,二來,調理了也會被人原封不動的傷害回去。
總歸沒有用處的。
她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自然也包括了調養身子。
細柳此時也顧不上什么規矩了,只跪下,磕了個頭,道,“娘娘,身子還是要緊的,您不要拿身子都不上心啊……”
她總相信,就算娘娘式微,也還是位主子,她這個當奴才的,主子好了她才能跟著一起好。
段笙月瞧了瞧她,道,“我的身子我最清楚,旁人的話信不得,我沒事,休息幾日便好了,不要鬧得我這宮里人心惶惶。”
這倒是有些道理可循,若是有些人聽見了娘娘身子不好,怕是會倒戈,盡管她這院子里也并沒有多少伺候的。
太醫院的那位也不太想多管閑事,見她這么說著,收拾了藥箱子就走。
細柳想要阻攔,卻只見段笙月擺擺手,道,“能過來瞧一瞧已經很好了。”
不是她多善良,畢竟死于她手下的人幾乎可以站滿整個教場,她是連靈魂都沾著血的,只她如今沒有心情做任何事情。
身子上的羸弱更像是一種烙印,提醒她往前發生的那些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事。
“娘娘……”
“不必說,還有……今天的事不要往外傳。”特別不要說給洛杞,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想來洛杞也壓根不會問。
她從前把心打開了一次,現在大概不會了,也沒有那種精力了。
太醫院后生出了段笙月宮里,正要回太醫院,路過御花園,被一位公公叫住。
“剛從月娘娘宮里出來的?”
他本不想應,卻看著那位公公是皇帝身邊的人,便也跟著走了。
洛杞坐在亭子里,從亭子那邊可以一眼望到她的住處,明明路程也沒有太多,但他就是寧愿坐在這里望著,也不進去看看她。
他將自己這種感情歸結為愧疚。
“月娘娘如何了?”太監問著太醫院的后生。
“回陛下的話……”
“不是陛下問的,是我方才問你的,陛下為何關注這些瑣碎事?”
老太監將洛杞脫開,他知道,皇帝想知道段笙月的事,又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關心,也不想讓段笙月本人知道。
洛杞只望著那座高高的宮墻,不去聽他們說了些什么。
“回公公的話,娘娘身子還算好……”
這句話一出來,洛杞只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他卻漏了馬腳,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洛杞當然知道段笙月的身子不可能是好的。
“陛下面前還敢造次?”
老太監一甩浮塵,厲聲道。
“臣不敢,只娘娘不愿意透露太多,既是陛下問了,臣應當毫無遲疑。娘娘的身子不好,氣虛體弱,怕是再多調理也不可能回復如初,已是頑疾了,病根藏在身體里面,所以表面看不太出來。”
洛杞面色一沉。
他知道段笙月身子不可能好,但想不到這么嚴重。
也是,姑娘家的,戰場上條件差,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他們之間的那些算計,那些隔閡。
說不定,段笙月現在正恨著他?
只是他天生皇族,被權力牽扯著無法顧及自身和其他人,他極力告訴自己,遇見段笙月,只是自己登上皇位的一場陰謀,不管是與她花前月下還是好言相向,都是陰謀。
他本就懷著不完整的靈魂,沒有喜歡別人的權力。
太醫院的走后,老太監道,“陛下,娘娘宮里就在那邊,您一直望著也不知道情況,要么去了看看?”
洛杞起身輕飄飄的斥了句,“多事。”
隨后也往段笙月那邊走。
段笙月叫細柳拿了椅子放在院子里,她則坐在椅子上,望著院子里的植物,誰也想不到,昔日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女將軍,現如今滿面的空無,雙眼都沒有聚焦一般的冰冷。
從前,段笙月覺得北疆的風雪冷得叫人受不住,如今她才知道,最冷的不是風雪。
她光是坐在這里,雖然有陽光照著,可就是忍不住打哆嗦。
洛杞進去,很安靜,安靜的有些蕭條,細柳在前院,起先看到了他,馬上就要通報,只洛杞掃了她一眼,身后的太監叫她收聲。
細柳還有些錯愕,畢竟自家娘娘好像向來不怎么得寵,陛下也不常來這里。
洛杞到了后院,只見黑木浮雕椅子上的身影,清瘦又干凈,好像沒有一絲塵咋。
因著還在病中,段笙月沒有太多裝飾,三千青絲綰在腦后,只別了一只簪子,白衣勝雪,又披了件血紅的披肩,看去只覺眼前一亮。
洛杞站在柱子后面,段笙月有些渴,于是開口道,“細柳。”
細柳急急忙忙從前院趕來,問候她。
見細柳臉上的不自然,段笙月側著臉,抬眸問道,“怎么了?慌慌張張的。”
洛杞自然看到了那張精致又帶著些英氣的側臉,和她眉目間的平淡,平淡中帶著落寞。
他總覺得她變了,以前是眉目都透著將門虎女的銳氣,如今褪去許多,倒有一種不食時間煙火的脫塵。
只有美麗是一如既往的。
“沒事,娘娘多心了。”
“把前門關上吧,無論誰來,一概不見,若非要來,就說我染了頑疾,不便面客。”
她害怕洛杞來,但她又低眉,嘲風似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只是也不會有人來了,又想這些做什么……”
沒等她說完,細柳道,“娘娘!”
但她又想到方才的場景,陛下是不愿意驚動任何人的,于是到了嘴邊的話,終于沒有說出來。
“算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進屋熱壺酒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