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在重案隊待了四年后,我偵破了一起倒賣器官的案件,榮獲個人三等功。
第一次穿著警服站在頒獎臺上,大腦一片空白,頒獎的領導說了什么全沒記住。
回到大隊參加黨組委員會議,局長親自頒布了人員調動命令,我被任命為新成立的特別行動隊中隊長。
離開熟悉的重案隊,以前的同事只有狐貍跟著我一起調任。我開始了一段新的征程。
針對公安部推進的警務改革,羅澤市城南分局成立了一個隸屬刑偵大隊的特別行動中隊。中隊整合了各個警種,以集中力量偵破疑難案件。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希望得個開門紅,帶隊偵破大案要案什么的,好好表現一下。
對于偵查破案我有足夠的信心,現在唯一的不足是,我對整個隊伍成員還沒有多少了解。除了重案隊的狐貍和技術隊的喜子,我和另外三個新人毫無接觸。
一個叫石頭,曾經是情報中隊的,以前因為辦案子找過他,說話一共沒超過十句;另一個叫陳國濤,是特警隊出身,歲數比我大,一身腱子肉;還有個叫艾蒿,是一個女生。聽說有女隊員我還挺高興,結果一見面嚇我一跳,她皮膚黝黑,五官也偏中性,全身肌肉線條緊實,留著一頭短發,從身后看活脫脫就是一精神小伙兒。
在刑警隊伍里,尤其是一個中隊的,案件是最好的潤滑劑,幾起案件偵辦下來,任他天南海北的關系都能搭連成鐵子。現在需要的是案件。
到了單位,我興致勃勃地去找宋隊。特別行動隊成立的時候,目標是疑難案件,但這類案件現在沒有區分標準,我打算直接找宋隊要案子,一方面磨合一下隊伍,通過案件與大家了解認識,另一方面也想表現表現。
可是結果不盡如人意,宋隊翻了翻筆記本,近一個月都沒發生什么案子。有時候越忙案件越多,等到我們打算轉守為攻了,結果沒案件了。
我提議去檔案室將以前未破的案件拿出來再研究一下。宋隊一拍大腿:“有了,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都是扒竊類犯罪的高發期,咱們沒有專門應對的力量,以前對這類案件都是以宣傳預防為主,正好你們任務不繁重,我建議把火車站南的商業街上的小偷交給你們去處理。”
“你讓我們去抓小偷?”我有些不情愿,本來想找個疑難案件來個開門紅,結果卻被分到了一個抓小偷的活兒,我之前在重案隊抓過各種窮兇極惡的歹徒,現在這任務……殺雞焉用牛刀!
“你可別小瞧這類案件,扒竊案社會危害性大,關系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而且不易偵破,和咱們以前辦的案子完全不一樣,干好了一樣會出彩,到時候我幫你聯系電視臺好好宣傳下。”宋隊大概看穿了我的心思,變著花樣鼓勵我。
干就干,不就是抓小偷嘛。我應承下來。
話雖然這么說,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有時候想抓住一個經驗豐富的小偷不比偵破一起命案簡單。只不過這類案子影響性小,一般大家伙兒都關注大案要案,忽略了此類案件而已。
全隊出擊,抓小偷!聽到招呼后,大家的反應和我一樣,剛成立的特別行動中隊,準備大展拳腳破一些大案,第一場仗就是……抓小偷。
大家臉上表情各異,陳國濤皺了皺眉,喜子一副呆呆的樣子,石頭瞪大了眼睛半噘起嘴,艾蒿拿出指甲刀銼了銼指甲,氣氛一時間有點兒尷尬。
狐貍跳出來幫我解圍:“你們抓過小偷嗎?”這次大家的反應倒是很一致——搖頭。
狐貍參警后就在火車站派出所工作,后來才調入刑偵大隊重案隊,反扒經驗豐富,不過他也沒想到自己生疏了幾年的技術竟然有用武之地。狐貍教我們識別小偷的幾個特征:首先,小偷出門干活兒要尋找目標,所以眼睛一直盯著人,這和出來逛街的人完全不同;其次,他們要從別人身上偷東西,就是盯著人找下手的機會,只要有人跟人的情況,那么后面的大概率就是小偷。
最后狐貍告訴我們最重要的一點,一定要等小偷得手后再抓,不然犯罪未遂處罰太輕,關十五天就放出來,容易讓他們有恃無恐。而且他們認識了警察之后,隔著幾百米看見警察就跑,以后想抓都費勁。
還沒等狐貍講完,隊里的人一個個都已經躍躍欲試了,要知道紙上得來終覺淺,想抓住小偷還得靠實踐。
我們來到羅澤市最繁華的地區——火車站站南廣場。
這里人流密集,出了車站過一條馬路就是商業步行街,即使到了冬日飄雪的時候,白天往來的人還是川流不息。這里是案件高發地區,每天有十幾起扒竊案件。
我們六個人分成三組,根據案件高發的位置,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然后盯著街上路過的每一個人,按照狐貍說的方法仔細觀察。
沒到中午我就發現了一個可疑人員。他走路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別人的衣兜,在這條街上反復溜達了三趟。我立刻通知大家對他特別關注。接著這個人開始靠近一個路人,跟在身后保持一定的距離,再慢慢靠近。我感覺他要動手了,便從后面跟了上去。
突然,這個人停頓了一下,扭頭朝我這邊望過來。我嚇了一跳,急忙閃到一個路人身后,借機遮掩自己。幸虧我離他還有一段距離,再近一點兒我的眼神就和他直接對上了。
等我慢慢探出頭往前看時,正好看到他將手輕輕伸進前面的人衣兜里,一晃而過,再收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部手機。
小偷得手了!可以動手了!
還沒等我示意,從另一側跟上來的陳國濤已經開始行動。他一步沖過去從后面揪住小偷的衣領,往后一拽,同時用腿在小偷身后一擋,小偷一下子就被仰面摔倒在地,手里還緊緊握著剛偷來的手機,等他反應過來想把手機扔掉時,已經被我們按住一動也動不了了。
首戰告捷,大家都很興奮,連我也萌生了“假以時日,天下無賊”的宏愿。狐貍給我潑了一盆冷水,他說根據自己的經驗來看,站南地區一天十幾起案子肯定另有其人。
有就繼續抓唄,我信心滿滿。狐貍讓我先別這么興奮,這個小偷手段并不高明,應該不是領頭人物,他打算去套套話,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小偷也有自己的行規,一般都有固定的作案地區,相互之間不會去別人的區域。這個小偷在站南地區扒竊,肯定和這里其他小偷達成了某種協議,也就是說他知道其他小偷是誰。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狐貍從審訊室里走出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上前問他情況如何。
狐貍說這個小偷全交代了,這段時間站南地區來了一伙外人,每天十幾起案子幾乎都是他們干的,但這伙人不一般,這個小偷和他們接觸過,這里面有“手藝人”。手藝人?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狐貍開始跟我科普這個古老的職業。
最早的時候扒手被叫作手藝人,是指靠技巧進行扒竊。扒竊主要有三種手藝,分別是提、割、牽。“提”是指能拿著兩根筷子就把東西從包里提出來的,自上而下,神不知鬼不覺;“割”是指用銳器將包或者衣兜割開,讓里面的東西掉出來后取走;“牽”是最高明的手法,是指用一根繩子套住東西后拉出來,由于牽用的繩子長,扒竊距離遠,即使被人發現了回頭拉繩子,小偷一松手就找不到了。
狐貍參加工作的時候正值嚴打,只要發現扒竊的工具就可以定罪,看到揣著長筷子上街溜達的直接帶走。后來練“提”手藝的這伙人便不用筷子專練手指,將自己手指練到代替筷子扒竊,而“割”的這伙人專門研究把割包銳器藏起來。
至于“牽”,狐貍也只是聽說而已,從來沒見過。
但嚴打有它的特殊性,那時候犯罪猖獗,如不加大力度打擊一批違法犯罪分子,對群眾的生命財產都會造成巨大的損害,同時開展嚴打也是威懾犯罪分子、提高社會治安的最好手段。可是嚴打結束回歸正常之后,扒竊類案件是最讓警察頭疼的。
在我一開始工作的時候,最高法和最高檢還沒有對扒竊出具司法解釋,這種尾隨扒竊的犯罪行為歸總于盜竊罪,可盜竊罪的定性依據,一個是犯罪次數,另一個就是犯罪涉及的金額,不到二千元就夠不上刑事案件。
這就導致很多人的手機被扒竊后,在進行手機估價時不夠二千元,按照盜竊處理只能算治安案件,最高行政拘留十五天,小偷就出來了。
這時除非連續被抓,才能按照多次盜竊執行刑事拘留,但小偷也有懂法的,他們知道其中的漏洞,于是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只要被抓后短時間內就不會露面,這讓我們頗為難辦。
直到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中,明確了扒竊犯罪和盜竊的區別,只要是從被害人兜里偷出來的都能定為扒竊,無論金額多少可以直接處以刑事拘留,這才使得警察有了打擊利器,不過這都是我工作之后的事了。
被抓的小偷供述,來這里的這伙人是用“割”的手法偷東西,想抓住他們可沒那么容易。首先這是一伙人,有不同分工,我們必須仔細調查,摸清楚情況再動手,一旦驚動他們讓他們跑掉了,這個案子就沒法繼續辦了。而且我們要知道他們是用什么東西將包割開的,找不到工具同樣沒法將他們定罪。
我們又回到了站南廣場蹲守,但在商業街上溜達了一天毫無所獲。
抓小偷的警察其實和小偷有幾分神似——走在大街上不看路只看人。小偷是看別人的兜,而警察是看別人的眼睛,一旦與小偷四目相對,很容易露餡。
我決定換個方法,用監控攝像頭來觀察商業街的情況。正巧石頭以前是情報中隊的,對這片商業街的攝像頭很熟悉。我們到了總控室,將攝像頭的位置調整好,守株待兔。
用了三天時間,我們目不轉睛盯著商業街的監控,終于將這個扒竊團伙找了出來。
這個扒竊團伙一共三個人,一個動手偷東西的“灰大衣”,一個望風打掩護的“子彈頭”,還有一個轉移贓物的“黑皮鞋”。
我們特別注意觀察“灰大衣”的扒竊手法,由于攝像頭很遠看不清,只能看到他每次都是跟在人身后,手探到對方的包或者衣服邊微微一動,手里就多了一個物件。
“灰大衣”在每次動手之前都會用手摸一下鼻子,偷出東西后“黑皮鞋”立刻跟上去,將贓物接過來,然后三個人分散走開。
“他是怎么把東西拿出來的?”我問狐貍。
“應該是拿什么東西割破。你去看看報警的筆錄。”
我翻了下這幾天的報警筆錄,果然和狐貍說的一樣,被盜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包或是兜都被割開了一個口子,手機和錢包就是被人從這個口子里偷走的。
“他拿什么東西割的包?根本看不清啊?!”陳國濤眼珠子都快貼到屏幕上了,也沒看清這個人是如何下手偷東西的。
“不用看了,我猜應該是刀片。”狐貍說。
狐貍說早些年就有人用刀片割包偷東西,這種扒竊方式要比用筷子難得多,一個是刀片割包需要一定的手法,要割得精準,不能讓人察覺;另一個就是要把刀片藏好,不能讓人發現。
刀片肯定在他們身上,抓住后一定要把刀片搜出來!
我們開始制訂抓捕計劃,留一個人在監控室注意他們的動向,剩下的人藏在商業街的一層店鋪里,準備隨時動手。
我負責抓扒竊的“灰大衣”,陳國濤負責放風的“子彈頭”,狐貍負責接應贓物的“黑皮鞋”。
我們在店鋪里待著,安靜地等待消息,每個人腰間都別了一部手持對講機,由負責看監控的人隨時向我們播報他們的位置。
“準備好,他們三個都在瑞可面包店,馬上要動手了……”電臺里刺刺啦啦傳出聲音。
“得手了,得手了,三個人分三個方向走了!”
“動手!”我拿起對講機喊了一嗓子。
我沖到商業街上,一眼就看見“灰大衣”正在往車站方向走,急忙追過去。“灰大衣”發現我奔著他過來,愣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跑還是不跑,最終他還是選擇站在原地,被我沖上前控制住。我知道他覺得贓物不在自己手里沒什么事,豈不知我們已經把他們三個人一網打盡。
三個人都被抓住了,“子彈頭”反抗最激烈,一路跑出去幾百米,但最終還是被陳國濤抓住了。而“黑皮鞋”比較配合,被狐貍抓住后立刻主動將手機交了出來。
被害人在我們的提醒下發現手機不見了,跟著我們來到派出所報案。
在派出所,“灰大衣”矢口否認自己偷手機,但他摸過手機,上面肯定有指紋,不怕他不承認。我把“灰大衣”的手翻開準備拓取指紋,結果發現他的手指肚近乎平滑,指紋淺到根本看不到,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
“搜身!”既然沒法拓指紋,那就要找到割包的銳器。
我把他脫個精光,連內褲都扒掉了,可是沒在他身上發現任何銳器。他能藏到哪兒,身體里?我看了看他的身體,腹部倒是有一個疤痕,但早就愈合了。
這時狐貍來了,見到我先問東西找沒找到,我搖了搖頭。他看這個人是光著身子的,立刻用我從沒見過的矯捷身手,一個箭步沖到這個人面前,用一只手的虎口緊緊扣住這個人面頰,深深按進去,另一只手大拇指摳住他的嘴唇使勁往上翻。
“掐住他脖子!”狐貍大喊一聲。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上前卡住這個人的脖子,配合狐貍將他的頭使勁往下壓,整個面部朝下。
“喀喀喀……”這人一陣咳嗽,接著我聽到當啷一聲響,從他的嘴里跳出來一只刀片。
刀片藏在嘴里?我嚇了一跳,剛才和他對話的時候,我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這個人在嘴里含著刀片的情況下還能正常說話?
“這都多少年了,還玩這套把戲?”狐貍用手使勁拍了拍這個人的腦袋。原來他們這伙割包的人專門選用刀片作案,動手前摸一下鼻子就是將刀片從嘴里拿出來,得手后再放回去。沒有經驗的警察即使抓到他們也找不到刀片,還好狐貍早些時候跟過這種案子。
這下刀片找到了,贓物也找到了,在鐵證面前,望風打掩護的“子彈頭”也老老實實地交代了犯罪行為。
案子雖然破了,可是我并沒有很強烈的成就感,畢竟只是扒竊案件,無論從性質還是關注度上來看,都比不上我在重案隊時辦理的那些案件。
這時狐貍來找我,他說“黑皮鞋”為了減輕處罰想舉報立功,還特意要求這件事要對我說,因為我是隊長。
“黑皮鞋”告訴我他要舉報一起殺人案件。
他們在扒竊的時候,除了錢和手機之外,偷到的其他東西最后都轉移給“黑皮鞋”處理。在一個星期之前,“黑皮鞋”在處理一個錢包時發現里面有一個U盤,出于不能描述的好奇心,他查看了這個U盤里的內容。結果里面有好幾段殺人錄像!
“黑皮鞋”嚇得差點就報了警,但被同伴攔了下來,因為他們自己有案底,不敢找警方。U盤就這么擱置了。現在他把線索說出來,希望戴罪立功,減輕自己的處罰。U盤就在他們租住的屋子里。
我們立刻趕到出租屋找這個U盤。U盤里有四段視頻,第一段視頻有18秒,是一個女人光著身子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視頻從上至下圍著她的身體繞了一圈拍攝,但是沒照到她的臉。
第二段視頻是從側面高處往下拍,有個人出現在鏡頭里,畫面只能拍到他的后背,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蹲在側面開始朝女人身上扎,一刀、兩刀……一直不停地扎。刀身很長,每一刀都插進女人身體好長一段,不一會兒,女人身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刀傷,女人好像已經失去意識,沒有反抗動作。
第三段視頻只有6秒,鏡頭從上往下圍著女人拍攝,但這個時候女人身體上除了扎傷還有幾道巨大的切割傷,從脖子到腳被劃開深深的一道口子,兩邊的皮肉外翻,整個人鮮血淋漓。
第四段視頻,鏡頭天旋地轉地晃動然后停住,畫面拍到了女人的半張臉,已經腫得看不清五官,臉上全是血跡。鏡頭再次晃動,掠過了半扇窗戶,然后被關掉。
我們趕緊停住,倒回去看那個窗戶的影像,透過窗戶隱隱約約地看到外面有座特別的尖塔式建筑,那是羅澤市電視臺!我們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起案件就發生在我們羅澤市。
“這個女人應該是已經死了,不然的話,刀扎下去應該有噴濺血跡,除非他手法高超,每一刀都能避開動脈。”喜子冷靜了一下,分析道。
“不管人是死是活,這件事必須查明白,看看這段視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說。
石頭檢查了視頻文件的屬性,創建時間是在一個月之前,也就是說視頻里的案件發生的時間距離現在剛過去一個月。
石頭將視頻里一閃而過的窗戶影像截圖,從窗戶里拍到的電視臺的角度來分析,錄制視頻的房間應該是在電視臺的東北側。電視臺周圍有很多高層,而從截圖里看,透過窗戶能清楚地看到電視臺大樓而沒有任何遮擋,符合這樣條件的房子不多。
我們去到現場,開始對一棟棟樓進行測試。測試很簡單,拿著視頻截圖站在樓前朝電視臺望,看角度是否合適,最后鎖定了兩棟樓。
幸虧我們這里有一個數學好的人,接下來確定房間的艱巨任務交給了喜子。喜子用了一堆我看著挺復雜的算法,從間距、角度、投影什么的一堆參數進行分析,最后告訴我們錄制視頻的位置應該在左邊那棟樓302或者202這兩個房間之中。
我云里霧里也沒看出來他是怎么算出來的,不僅有數學,還有地理知識,什么太陽夾角、經度、緯度。此刻我對隊里的隊員有了新認識,喜子是個真學霸。
兩個房間之一就是錄制視頻的地點,但這里都是老式居民樓,很多房子都出租了,具體是什么人住在里面連樓長也說不清,我們又不能直接敲門問,以免打草驚蛇,只能從側面入手。
我來到附近的房屋中介,從這里查到302和202兩間房都有對外出租的登記,但現在出租給了誰,中介并不清楚。
我正準備安排大家分批次進行蹲守,石頭告訴我不用那么麻煩,他那里有幾個簡易的錄像設備,直接安裝在走廊里就不用耗費人力了。
現在科技的進步使偵查方法得到很大改善。石頭將兩個簡易的監控與樓道里的電源連接上,這種老式住宅所有的電線都暴露在樓道里,紛繁復雜的電線能為監控設備做掩護。
監控發現,202是一男一女租住,而302一直沒動靜。一連三天,302房間無人進出,但我們在監控中能看到,每到晚上,302門上的貓眼能透出光,說明里面燈是開著的,有人住。
人在里面住卻不出門,這種反常的行為讓我們感覺很可疑。這個案子的來源只是一段視頻錄像,連案都沒立,我們也沒法采取更多的偵查手段。在向宋隊匯報之后,他建議我們直接出擊,看看在302住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錄像中302是一扇老式十字鎖的防盜門,喜子提前與經銷商取得聯系,根據門的型號拿到了一把萬能鑰匙,我們可以直接開門沖進去。
行動時間定在上午,貓眼中的燈往往一直亮到凌晨三四點鐘,我們判斷上午是他睡覺的時間,打算給他來一個出其不意。
我們躡手躡腳地摸到三樓,我和陳國濤分別站在門的兩側,我將耳朵貼在門上聽,里面靜悄悄的,屋里的人應該還在睡覺。
喜子輕輕地將鑰匙插進鎖眼里,微微一扭,只聽見“咔嚓”一聲,門鎖被打開了,我從側面用手指扒進門縫,和喜子一起使勁往外拽。門發出咣咣的響聲,但是沒被拉開,感覺里面被什么東西帶住了。
“我來!”陳國濤搶過插在門鎖里的鑰匙,用鑰匙帶著門使勁往外拉,門被拽得咣咣響,但依舊沒開。
“里面還有一層鎖!”陳國濤喊道。
這時屋子里發出了聲響,我心道壞了,里面的人被驚動了。讓我感覺不妙的是,我們鬧出這么大動靜,里面的人竟然一聲不吭,甚至都不問一句門外是怎么回事,這不是正常人的行為!
事已至此也不用藏著掖著了,陳國濤還在使勁拽門,又踢又撞。但這好歹也是一扇包了鐵皮的防盜門,我們一頓操作只能讓門微微抖動,根本打不開。
屋子里發出一陣“咣咣”的響聲,好像在敲打什么東西,我急了,用手使勁將貓眼從門上摳了下來。透過門上的窟窿,我看到屋內一個人拿著一把錘子正在砸窗戶外的防盜網。
他想跳窗!行動之前,我們對這棟樓踩過點,302有兩扇朝南的窗戶,外面都裝著防盜網,當時我還在想這張防盜網不但能用來防盜,在警察抓捕的時候還能防止屋內的罪犯跳窗,所以沒在樓下留人蹲守,沒想到這人竟然要砸開防盜網跳樓。
“你們趕緊破門!”我留了一句話后第一個往樓下跑過去,石頭在二層,也跟著我一起跑了下去。
我剛從樓的一側轉過來,就看到一張防盜網從樓上掉了下來,接著一個人影從窗戶里跳了出來,這可是三樓啊。我清楚地看著這人雙腳落地后一下子摔在地上,我知道他肯定摔得不輕,正是抓捕的好機會。
我沖到他近前,正準備撲過去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像這種能做出跳樓舉動的人不應該舍命奔逃嗎,難道這就束手就擒了?我突然想到透過門上的貓眼窟窿看到他用錘子砸防盜網的姿勢,在沖到他面前后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就在我停頓這一剎那,這個人猛地抬著一條腿跳了起來,手里舉著錘子朝我砸了過來。我急忙后退,所幸剛才沒沖得太近,他的一條腿似乎受傷了,一錘子砸過來,被我躲過去,他后腿跟不上,身子一晃失去平衡,往前倒了下去。我抬起一腳踢在他的面門。這人被我踢倒,手里的錘子還緊握著。
想起他剛才掄起錘子的姿態,我不禁有點兒后怕,要是我再快一步,這一錘子肯定躲不過。
在多年的抓捕經歷中,我遇到的罪犯在發現警察后的反應都是逃跑,出現對抗也是為了給逃跑創造機會,像他這種完全奔著警察來搏斗的人很少見,基本可以斷定是窮兇極惡之徒。我甚至懷疑他精神有點兒不太正常。
事實證明他確實和正常人不一樣,從我們將他控制住之后,這人一句話都不說,連問他叫什么姓名都不回答,目光呆滯。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臉,他毫無反應。
這時陳國濤從樓上窗戶探出頭來,讓我趕緊上去,他終于把門拽開進到屋子了。
我們帶著這個人上了樓,里面的情形讓我們大吃一驚。
這是一間一室一廳的屋子,進門后的客廳里全是生活垃圾,發出陣陣餿臭味。旁邊的臥室更是亂糟糟,地面上有一塊空間,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干涸的血跡。
在這個臟兮兮的臥室里,一個干凈的盒子引起我的注意。
我戴著手套打開盒子,只見里面有一塊棕黃色的軟塌塌的肉。將它拿出來后我才看清,這塊肉明顯分成里外兩面,一面已經萎縮成一道道的褶皺,另一面黑乎乎的,用手一摸感覺像是毛毯表面似的。
我把這塊肉抻開,發現肉大約巴掌大小,仔細一看是一塊皮,上面隱隱地顯出深淺不一的顏色,好像畫了什么東西。
我又繼續翻看,皮褶縮得很厲害,加上皮質表面鈣化,上面畫的東西模糊不清,有的地方墨水滲進表皮浸出一個擴大的黑點,整個圖案變得奇形怪狀。
“這應該是塊人皮,你看,皮下脂肪很少,外面的毛囊很輕。”喜子接過這塊肉仔細看了看,判斷道。
其實從看到這塊肉起,結合之前那段殘忍的視頻,我就隱約猜測到了。這塊皮很可能就是視頻里的那個女人的。
我們把這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除了血跡和這塊肉之外,沒找到視頻里那個女人的線索,但在廚房,我們找到了視頻里出現的那把尖刀。
被抓的男子一言不發,拒絕回答我們的任何訊問。
我們將現場提取的DNA錄入失蹤人口檔案庫,沒有發現任何關聯信息,視頻里的女性并不是失蹤人員。經過檢測,那把尖刀上的血跡和皮肉與屋子里血跡的DNA相符,是一個人的。我們又在屋子里找到視頻里出現過的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個攝像頭,從分辨率和鏡頭廣角進行鑒定,確定與錄制視頻的是同一款設備。
種種跡象表明這名男子就是視頻里出現過的人,但我們現在沒有直接證據,也沒找到女人的尸體,這個案子處于一種尷尬的狀態,找不到受害人的尸體就無法結案。
最關鍵的是嫌疑人自始至終一句話也不說,他的電腦被砸壞了,里面的硬盤直接碎成好幾段,現有技術無法恢復。而錄制用的攝像頭是直接連在電腦上的,屋里有一根長達三米的數據線。
雖然在他家的那間屋子里我們再也沒能找到和視頻有關的證據,但現有的證據全都指向他,而且他也不為自己做任何狡辯,在我們將案件移交給重案隊的時候,這個人被批準處以刑事拘留。
因為移交的事情,我還和宋隊爭辯了一番,我覺得雖然這起案件夠命案標準,但來源只是一段錄像,也應該屬于疑難案件,我們完全可以繼續偵辦。但宋隊沒有同意,只說以后可以將我們和重案隊并列,但這起案件還得按照之前的規矩辦,該移交就得移交。
直到最后,宋隊說過的安排電視臺的記者來采訪打掉盜竊團伙這件事也沒實現,不知道是他忘記了,還是一開始就是為了忽悠我去抓小偷。不過如果沒有抓住這幾個小偷,這個藏在居民樓里的危險人物可能還不會被人發現。
時隔幾個月,我聽重案隊的黃哥說查到死者的身份了,這讓我們很吃驚,她是兇手的親戚。
這個兇手精神有點兒異常,患有間歇性的精神病,但是他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父母早亡后一直自己生活,只是隨著年齡增大,發病越來越頻繁。我們抓住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處于病發狀態,直到被關進看守所的單間才慢慢恢復。
他也曾做過精神病的鑒定,但是他能自主去做鑒定的時候精神狀態都是正常的,所以這人被鑒定有一定責任能力。
兇手恢復后和正常人一樣,他告訴我們發病的時候看誰都像是要害他的人,那時的他想把看到的所有人都殺死,所以他平時深居簡出,本人也自暴自棄,靠救濟金生活。
他為了觀察自己的發病情況,在家里安裝了監控。
接著便是死者出現了。死者是他的遠房親戚,經常來照看他,結果恰好遇到他發病,他就直接將死者暴虐般地殺害,而監控錄像也都記錄了下來。他在緩過來后把監控砸壞,還想把儲存卡扔掉,可是出門卻被偷了。
后來這名嫌疑犯也終于交代了尸體的下落。被害女子整個人被切碎后一點點沖進了下水道,他們在居民樓外面的污水管道內壁和化糞池里搜到了一些零碎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