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沉默地揮揮手。

一片灰白色的煙霧彌漫在他面前，霧氣中浮現出一片廣闊的蒼翠森林，隨后畫面飛速閃動，森林的面積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圍繞著水洼一樣的生命之湖的那一圈樹木。

“這是森林原本的命運。”他輕聲說道。

“我就說這個世界的法則是有問題的。”伊萊克斯搖了搖頭，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諷之意，“人類的貪欲啊……雖說我隱隱記得自己遇見過高尚無私的人類，但顯然貪婪者仍占多數。”

“如果魂獸不想辦法自救的話，最終也不會滅絕?！蓖跞鹱猿暗匦α诵?，語氣中莫名帶了些疲憊之意，“人類總會想辦法保護魂獸的——為了魂環，為了晉級。”

“可惜啊，老頭子現在想不起來什么。”伊萊克斯背著手，悠然地說道，“還不快點給老夫找個舒服的地方住？若是我睡好了，實力恢復些許，能夠想起以前的事情，說不定能搭你把手，權當住宿費。”

伊萊克斯沒有直接承諾什么。

他現在只是一絲殘存的精神烙印，停留在他人識海中，確實不愿欠下人情，但他也并不信任王瑞。

王瑞口中所說的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他還需要自己親自觀察驗證。

“這是自然。”王瑞點了點頭，他瞇起眼睛笑了一下，“那便提前謝過您了。我有一塊生靈之金，也許能夠對前輩的恢復有所幫助?！?

他本來還擔心伊萊克斯會嘗試掃描自己的識海提取記憶，于是特意將存儲記憶的位置做出了一定的調整，把記憶藏在識海深處，現在看來對方暫時沒這個意思。

“真是闊綽。”老者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在那之前，你是否也應該告訴我，我的那位鄰居是個什么人呢？”

王瑞愣了一下。

“這都發現了？看來是瞞不過您啊。”他嘆了口氣，“請隨我來。”

王瑞帶路來到那座黑湖旁，潛下水去。

黝黑的湖水中，金色的保護氣泡閃閃發光，引來了好奇的魚群在附近游弋，還要跟隨魚群而來的巨型烏賊。

遠處的水底能夠隱約看到大叢的水草，層層疊疊的水草遮蓋后隱約能見到一尊碩大的人魚雕像，潦草雕鑿的石像在幽深的水底顯得格外丑陋。

“非?！毺氐膶徝??！币寥R克斯忍不住開口說道，“精神力實質化后，識海里形成的景色大概都和其主人心中最本源最重要的事物相關。就算可以改變識海中的景象，識海中的景色大多也是主人最喜愛最重視的情景……所以，你能告訴我，為什么烏賊對你來說這么重要嗎？”

“……因為烏賊好吃，又住在海里，我吃不到?！蓖跞鹩挠牡卣f道，“這也是一種望梅止渴。”

看伊萊克斯非常為老不尊地翻了個白眼，顯然這話他是一點也不信。

“好吧，這是為了還原一些記憶中的場景，也是為了提醒我自己不要忘了一些……事情。”王瑞聳聳肩，正經人確實不會在識海里復刻某十一歲入學的魔法學校，但他又不是什么正經人。

“我們到了。”

他們懸浮在湖心。

湖心的這片水域格外湍急，非常違反自然規律地形成了一處漩渦，周圍沒有任何活物，只有夾雜著氣泡的水流永不停息地旋轉著。

漩渦中心是一片黑暗的真空區域，這里雖然也在王瑞的識海內，卻沒有他的精神力形成的任何事物。

就像是識海主人刻意留出的隔離帶，為了隔絕某些……污染。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抱著膝蓋，蜷縮在這片虛無的中心處。

她身上只穿了一條小兔子圖案的過膝睡裙，看上去就好像剛從床上醒來，就被人丟到這片漆黑的地方了一樣。女孩一頭長長的卷發是粉藍色的，凌亂地披在身上，臉埋在手臂之間，看不清長相。

乍一看上去，這是個非常正常的女孩。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身體呈現出一種虛幻的半透明質感，不論白皙的皮膚還是那件睡衣上滿是密密麻麻的、一層疊著一層的裂紋。

裂紋間有幽幽的藍金色光芒流轉，似乎排斥著不同碎片，讓它們無法融合在一起。

這讓她看起來像是一件非常昂貴的冰裂瓷器，隨時都可能會破碎。

女孩嬌小的身軀顫抖著，微弱的哭泣聲回蕩在這一片虛無的漆黑中：“媽媽，嗚嗚，媽媽，我想回家……小七好害怕，這里好黑，媽媽，小七好痛。綠阿姨和紫叔叔來救救小七呀……”

小女孩凄慘的哭聲給這一片虛無的空間平添了幾分詭異。

仔細聽上去，女孩哭訴的話似乎一直都是這幾句，沒有任何變化。她就像一臺破舊的留聲機，斷斷續續地播放著同一段哭泣的錄音。

伊萊克斯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好陰毒的手段。”老者喃喃道，以他的見識，立刻就看出了這是怎么回事，“這是有人想把那個小女孩的靈魂徹底融到你的靈魂里？也虧了你反應快，沒貿然用自己的精神力量觸碰她?！?

想要讓兩個不同個體的靈魂相融，并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如果一具身體里有一個健全而完整的靈魂，再把另外一個人的一部分魂魄塞進這具身體，這兩個人的靈魂是不可能融合的。不論過去多久，兩個不同個體的靈魂仍會保持涇渭分明的狀態。

除非后被塞進來的那塊靈魂完整時的境界遠超另一個，否則它不可能爭得過身體的原主人，搶過身體支配權。

就好比往一杯水里投入一塊石頭，水一直是水，石頭一直是石頭，隨隨便便就能把二者分離開來。

但如果被塞進來的靈魂不是相對完好的一小片，而是一搓碎末……那事情就麻煩多了。

你小時候干過那種事兒嗎？把粉筆頭磨成灰，然后加水，攪和成乳白色的懸濁液——也許經過沉淀，可以分離出一部分粉筆灰。

但如果是一份磨碎的靈魂融入了其它靈魂，那么基本就不可能再分割二者了。而融合之后剩下的存在，從性格到認知，都會受到影響。

唐小七的這一塊靈魂已經被唐三徹底磨碎了。

假如王瑞貿然嘗試把這一小撮靈魂碎片……不，應該說是靈魂粉末移出自己的識海，在他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接觸這撮靈魂粉末的一瞬間，他就會受到來自唐小七的污染，變成可悲的縫合怪祭品。

“不對，一般來講，這種融合靈魂的法子都是為了用融合進去的靈魂碎片潛移默化地影響宿主的觀念，或者奪取宿主身上某種認靈魂為主的東西……比如神器或是……”伊萊克斯皺著眉頭捋自己的胡須，“所以要么選擇意志堅定的靈魂，要么直接分割自己的靈魂，誰會對這種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兒下手呢？”

“那您不如猜一猜，為什么這孩子明明沒有什么清楚的神志，但她喊了媽媽，喊了叔叔阿姨，就是不喊自己的爸爸？”王瑞嗤笑一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