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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33·【?:AWAKE】

【普羅塔維斯?】

然后我就知道不是。那場戰(zhàn)爭早就結束了,失敗者連呼喚同伴的語言都已經被剝奪。火焰凝固成黑色的石頭,沉入海底,沒有誰能在浪潮涌起時繼續(xù)燃燒。我所見的只是舊日的殘影。

一片羽毛,閃著金色,飄然而過。

我揮動翅膀,跟上去。

哦,翅膀。

金色的細線編織出雙翼,讓我能更集中于當下,而不是在思緒飄轉時渙散成稀薄的霧氣。這是一種鳥類的形象,一種猛禽。羽毛流動著金色的火光,每一片都燃燒著回憶——戰(zhàn)爭與死亡、守望與忠誠。執(zhí)念鉤連起羽枝,用耀金的誓言凝鑄出我的軀體。

這不是我真實的面貌,絕對不是。但我原來應該是怎樣的呢?

記憶已經被洪水沖刷得模糊不清。

羽毛飄進了一個鏡廊,我振翅追上。鏡子里映出一個奔跑的人影,金色的盔甲披在他身上,就像躍動的火焰。我伸出爪子,想抓住那片羽毛,或者停在那人的肩甲上,卻撞進了一片濃霧。

【咳咳咳,你到底是……】

我感受到了……困惑,還有驚慌。此類不常見的情感彌漫在霧氣里,通常出現在任務將要失敗的時候,或者要失去某位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人物的時候。這樣的悲劇往往同時發(fā)生。

看來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了。

一個穿著同樣金色的盔甲的人斜靠在銀色的金屬柱體上。他的胸腹部被撕開一個裂口,內臟外露,氣息奄奄,鮮血汪積在身下。這是利器貫穿后又暴力扯出導致的結果,把他變成了一個被拋棄的破口袋。

“王座在上,你還活著?”

來尋找他的同伴大聲呼喊著,快步上前。我振翅飛出霧氣,盤旋在他們身邊,看他的同伴跪在他身邊,輕輕拍打他的臉頰,想將他從沉睡中喚醒,但似乎沒有效果。

這場景熟悉地令人悲哀。

我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于是降落下去。我撞在他的頭盔上,就像撞到了一堵高大的巖石。我不能飛進他的迷霧。我只能停在他的胸甲上,困惑地用我的喙敲擊他暗淡的目鏡。

好了,還是先想想我自己的處境。

在那場戰(zhàn)爭之后,這是我第一次醒來嗎?也許是的,也許不是。那些沉睡的時光我無法看得清晰。我隱約記得我曾迫切地追尋什么,然后遭受驚嚇。我記得一些熟悉的形象……但是他們已和我所知道的大有不同。

就像普羅塔維斯。

我回頭看看我那位面目全非的朋友。他還是這個名字嗎?我猜測不是。連“普羅塔維斯”(Protoavis)這個名字都已經不是我所知的發(fā)音。我對現在的世界了解甚少。我只知道他不是在為我悲傷。

【發(fā)生什么了,普羅塔維斯?】

我問。

【他是誰?】

“別說胡話,保持體力,你還有救。”

普羅塔維斯告訴受創(chuàng)的同伴堅持住,將他的內臟推回體內,扯下自己的斗篷包扎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這些動作讓破碎的身軀又流了一點血。當他的身體被放平的時候,我拍著翅膀滑下來,踩進血泊。

他的血快流干了。我看著爪上的血跡,思考。在這樣危急的時候我該做什么?那堵巖墻后面,霧氣是否已經飄散?

我抬起爪子,垂死的記憶正從上面滴答落下——

鬧劇與謀殺。

我聽他呻吟求救,聽見他驚慌叫喊。有東西來了,有東西離開,都已經是陌生的面孔。戰(zhàn)斗發(fā)生了,不幸的異鄉(xiāng)人被卷進了麻煩。他反抗了,但是不能挽救自己的生命。有人想要他死,而這個目的幾乎達到了。

我嗅到了許多熟悉的味道,并好奇為什么會有人同時遭受如此多的惡意。

可是這和我的蘇醒有什么關系?

我依然困惑。

【你如何找到我的?】

沒有回答。普羅塔維斯扯住他的披風,將他拖離原地。他的手上緊握著一支金色的長戟,握得如此之緊,即使失去意識也沒有松開。當他被拖動時,長戟的尖端吱吱呀呀地劃過金屬地面,碰碎了一些碳化的突起物。

【在……這種地方?】

依然沒有回答。我只能拍打翅膀奔奔跳跳地跟上。仿佛燃盡火堆的灰燼被另一個維度的氣流帶起,細碎的黑色塵埃卷起死者的悲鳴。我不得不飛起來,穿過一片又一片揮之即散的塵霾,那里面泣訴著雷霆和火焰。我們穿過來時的鏡廊,鏡影中展現了一幅燃燒的畫卷。

脊狀的身軀在綠色閃電中爆裂,沸騰的體液在飛濺出的那刻就閃爍著寒霜,然后燒成一柱柱殘酷的血肉蠟燭。利爪和獠牙朝向同一個方向,在戰(zhàn)斗中凝固,在烈火中塌落。肉體火炬坍塌的姿態(tài)仿佛跪拜,只是信徒的每一寸皮膚,到每一縷靈魂,都在痛苦中灰飛煙滅。

一同塌落的還有開鑿在巖洞里的廟宇。閃電擊穿了巖石,熔融了土壤,燒毀了神像,焚去了壁畫,異端教派的遺跡在火焰里消失,不規(guī)則的棱棱角角被高溫抹平,一切原始信仰的存在都被剝離凈化。金屬的冷酷銀色取代土黃巖灰,手工的弧度回歸規(guī)整的工業(yè)線條。

【這里是什么地方?】

“別說話了。我?guī)愠鋈ァ!?

【你知道出去的路?你認得這里?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認得。阿爾比亞。”

【阿爾比亞……】

這個地名像一陣風拂過我的身體,令我身上的羽毛蕩起一陣金色的漣漪。一些細碎的聲音在羽片摩挲間傳遞,我小聲念出它們的絮語:

【西北邊陲。古海島國。】

【無言之王。泰拉霸主。】

【雷霆折戟。光榮盟誓。】

【軍團之初。金鷹故里。】

【哎,人杰地靈的好地方啊!難怪,他們一直提到它。】

【在那個時候,在祂還行走在——】

“不要再說話了。試圖用凡人的方法保持清醒會更快耗盡你的生命。堅持住……兄弟。”

我因為他最后說的那個詞不安地盤旋。

他在呼喚誰?他認為是誰在和他說話?他直到現在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嗎?

【你到底為了什么到這里來,普羅塔維斯?】

“別說胡話了,阿泰爾,你正在死去。”

阿泰爾……那不是我的名字。

是誰?

我的視線一次次落在那具了無生機的軀體上。普羅塔維斯將他拖過鏡廊,鮮血在地上畫出長長的痕跡。

好吧,我必須試一試。我要飛進他的霧氣里一探究竟。我要繞開那些巖石。

于是我俯沖而下,向著盔甲破損的口子落下。當我的爪子觸及傷口的時候,感覺如同陷進沼澤。沉重的痛苦包裹住我的翅膀,將我往下拖拽。我確實穿過了巖石,但那后面不是霧氣,而是灌滿了海水。我跌進了裂口,現實的沉重像冰冷海水一樣滲入我的身體。

我感覺不到我的翅膀了,羽毛上的金色火焰仿佛被熄滅。想要掙脫變成了一種無法被達成的事情,我掙扎著,往海底沉去。我看不到——

然后我看到了,被捅穿了頭顱的的怪形巨獸,還有被釘在神像上的金甲戰(zhàn)士。

同歸于盡的悲涼畫面我無暇感嘆,海水灌滿了我的肺。我想叫喊,但有冰咬進了我的身體里,凍住了我的呼吸。

但是他在呼喊。那個金甲的守望者。他在咆哮。那幾乎不算一種語言,而更類似武器的轟鳴,炮彈出膛。他一把抽出卡在對手頭骨上的那把短劍,迫使對方抬頭,然后在它尖叫的時候一劍送進它的上顎。這個動作將他們分開。巨獸有兩對手臂,它用最上面那對捂住傷處,仿佛被大力扼住咽喉。

它快死了。他也是。

他不再說話了。他被一柄附著紫色甲殼的長柄權杖釘在石像上,權杖的前端深嵌在體內,鮮血不住地流下。他伸手抓住權杖露在體外的部分,用力地將它拔出。那一瞬間我聽見了蛇的嘶鳴。雷電在權杖上奔騰,覆蓋了權杖的紫色甲殼在脫離身體的那刻分崩離析。

現在,一柄金色的長戟在他手中揮舞。

明亮的閃電像蛇一樣纏繞著鋒芒,并非力場打開后的高溫冰藍,而是刺目的熒綠。當他將戰(zhàn)戟揮向瀕死的巨獸時,青銅一般的刺目光輝倏然炸開。像捕食的群蛇,閃電的鏈條刺向四面八方,洞穿了每一個往這里張目的靈魂。

燃燒的畫卷鋪展開,而我墜向更深的黑暗。海蛇一樣翠綠的閃電在視覺邊緣游動,它的尾巴伸向海底……

“堅持住,阿泰爾。”

我聽見普羅塔維斯的聲音。

“不要說話。”

我墜落,墜落,直到觸及海底,冰冷的金屬……我咳嗽,舌頭嘗到了鐵銹的腥甜。我想說話,但是鮮血填滿了我的嘴巴。我感覺不到我的爪子和翅膀了。有一只被金色手甲包裹的手壓在胸腹部,被粘膩的液體濕潤。相同的粘稠的痛苦正在身下流動。

另一只手……緊握著一支金色的戰(zhàn)戟。金屬沉重地刮擦地面,給前進帶來阻力。如果把這支長戟拋下,或許會便利很多?我想松手,但可能是盔甲被鎖住了,它沒有知覺,僵硬地保持著持握的動作。

我的頭偏向一側,視線帶著重影。一會兒是陰暗的走廊,被頭盔里跳動的紅色警示符文掩蓋;一會兒是那道鏡廊,青銅色的微光緩緩升起……

哦,等一下。那個東西是……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鏡影里,一條巨蛇正昂起頭顱,鱗皮閃爍那種恐怖的翠色。它盤繞著我們,嘶嘶地吐著信子,尾巴纏到普羅塔維斯的手臂上。

【普羅塔維斯,當心——】

在巨蛇咬來之前他就倒下了。

他咒罵著,捂住一側的眼睛,鮮血從他左側目鏡的窄縫中流出,像眼淚一樣順著面甲流淌下來。猩紅的霧氣籠罩了海面。我飛不起來,不能進去查看情況。

但我必須行動。

我嘗試獲取身體的控制權。我想爬起來或者想辦法把自己支起來,于是奮力將意識注進四肢,笨拙得就像將慣于飛翔的羽翼用于潛航。但是海水從我的羽毛間滑走了,我不會游泳。鮮血和破碎的盔甲碎片從身上掉了下來,我感覺很冷。

“回你該去的地方!”

在巨蛇咬下來的時候,我成功叫喊出聲,盡管不是通過我自己的口舌。我抬起手臂,向它揮舞戰(zhàn)戟。毫無章法,但我打到它了。它退縮了。

我打算再來一次。

“回——”

這是一個讓我后悔的決定。意識順著軀體蔓延而下,觸動了某個開關。隨著一聲金屬砸落地面的清脆響聲,劇痛將我彈射出了海面。

我狼狽地在空中拍打翅膀穩(wěn)住身形。回頭看見鏡影里伸出一雙巨大的機械手臂,一把將普羅塔維斯和他的同伴攬了進去。我試圖跟上,但只是在鏡面上撞掉了好幾根羽毛。

【等一下,這又是怎么回事?】

羽毛在空中散成金色的粉末,飄回我身上。

我飛掠而過時,看見一面面鏡子正隨我的遠近放映著生動的畫面。每一片羽毛都折射出相仿而又不完全相同的光彩:我看見了世界之巔的白色炫目,知道這永恒之地尚將興起祂的城市;我看見了北境的狂風暴雪,知道其后污濁的法術將被雷霆驅散;我看見了金色的戰(zhàn)艦啟航,知道光輝的征途從此揚帆。

然后就是染血的利刃和燃燒的銀河,還有地底的……不,這些我都見過了。我不要一遍遍地被困在這樣的畫面里。

我掠過沙場,年輕的戰(zhàn)士在與機械搏擊,汗水和血撒到沙土上;我飛過高塔,學者提筆落定,推敲一個詞句或者糾結一個常數。不,不是這些……我振翅飛離泅渡訓練的洶涌海面,穿過古籍堆砌的長廊,與城墻上巡視的隊伍并肩少頃,然后繞開一個手持短匕悄然前進的刺客。

我驚慌地盤旋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出去的路。

每一個畫面中都有金色籠罩,像天上的眼睛注視這一切。一個字被寫下,在羊皮紙上,在數據版上;一句話被說出,在陸地,在飛船;一本書被放置,在書架上,在指揮臺;劍鋒在空中揮出蜂鳴,在鍛造熔爐邊,在炮火連天時……空間在變得窄小,回避在變得困難。誰安排了這一切,試圖把我困在一堆虛構的人生中?

我本不曾揮動戰(zhàn)戟。我本不曾披盔戴甲。這些對我來說不是真實的。可是我真實的記憶應該是怎樣的?

那些書,那些故事……防塵柜,陳列著金色的……

只是一瞥,隨后紙質的手稿像旋風一樣遮蔽了我的視線。我捕捉到上面的文字,失望并且絕望地認出那依舊是網道戰(zhàn)爭的資料。在那些紛紜復雜的記憶中我早已知曉它的作者——華美端正,但令人昏昏欲睡的筆觸全靠批注挽救。如此鮮明的風格,是——

一只包裹著金黑鎧甲的拳頭擊碎了鏡子,驅散了盤旋的紙片。

來不及慶幸,我一頭撞上了耀金胸甲上的雷霆與鷹,就像觸崖的飛鳥。這次不是鏡子,而是我真正撞上了另一個進入這里的人。我同樣不能飛進他思想的霧氣。他披著金黑鎧甲,頭盔掛在腰間,赤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發(fā)光,就像沒有被海水沾濕的熔漿。

他看著我,就像審視犯了錯誤的下屬,就像他能看到我一樣……也許?

我心虛了。我得找個地方躲一下。他的臂彎里托著一個熟睡的女孩,也許我可以鉆進她的霧氣。就算睡眠使霧氣稀薄,應該也足夠讓我隱藏起來。我悄悄地,一步一步地在他手臂上挪過去。

然后我看見,一只金紅色的巨眼,睜開了。

浪潮滾滾而來。

海水涌過頭頂。

+回你該去的地方,阿泰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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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了阿泰爾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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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權之塔的醫(yī)療層,一個充斥著冷硬的白光和白色瓷磚的地方,盾衛(wèi)連長威德西爾抓緊了他的獵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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