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最初不是這樣子的。人類不是一直在銀河里掙命的境遇。從我所處的時代往前推二十個千年,就是人類這個種族最輝煌的歲月。
黃金時代,或者按照帝國的官方說法,黑暗年代(縮寫為DAoT,即Dark Age of Technology,一方面因為后來的人們對那個時代所知甚少,也因為那時沒有帝皇的光輝照耀所以被認為是黑暗的),是人類自然科學成就的最高點,也是人類文明力量的顛峰。黃金人類的力量就好像神祗一樣,令宇宙為之折腰。
僅僅黃金時代人類為了快速殖民而創造的STC系統(Standard Template Construct,標準建造模板)就能貢獻現在帝國所用的大多數黑科技武器的設計,那么一艘黃金時代的飛船意味了什么?
但是想向塞勒涅解釋清楚她究竟在怎樣的傳奇中長大,難度不亞于向一般路人安利戰錘。
黃金時代人類的軍事力量跟科技水準強大到離譜。在歐爾·佩松的描述中,熵能引擎曾經點燃整個星球,恒星熄滅者如同蛇一樣展開時候有木星光環一般大小,機械吞噬者可以吃掉城市和其中的數據然后把整塊大陸拋擲到天空中,萬物貪食者可以在眨眼間從十億人身上剝離血肉只剩骨架。
但,和一個孩子講這些?
那么,告訴她萬靈藥被發明,黃金人類克服了疾病,身體強健,精神強大。
失敗。塞勒涅說她沒生過病。
那么,再試試,告訴她現在糾纏著黎曼·魯斯子嗣的狼化實際上可能是那個時候的游樂園體驗項目。
等等,那樣的話還得解釋太空野狼是什么。換個說法,“人可以在野獸和人形間自由切換”,古早的傳說逸聞變成真實。
……她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
“這些尼爾斯都跟我講過了,說些別的。”
可是我還能說些什么呢?
黃金時代,即使對于我這樣看過劇本的人來說也是謎。還沒有哪一本官方小說詳細地提到過它,七零八落的傳聞真實和謠言摻半。從來沒有統一的說法,錘友們在各種交流平臺上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如果我還是生活在幾萬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凡人,我或許會這么評價:
黃金人類,或者把這個詞替換為蟲巢主力、巔峰靈族、天堂之戰的古圣、死靈星神大軍……有任何區別嗎?它們是背景板,是不可能再現的存在,僅會出現在吹逼劇情里,可以強得離譜。但是那又如何?不管你的科技、你的靈能多強,都最終逃不掉戰錘宇宙的固定環節:在升華之路前倒下,與各自的宏圖失之交臂。所以別太在意那些設定了,它們永遠不會被落實與細說。
但是現在,我必須思考這場舊夜的遺夢會對我的命運造成怎樣的影響,蓋因我已身處其中。
“一只蝴蝶在巴西輕扇翅膀能在得克薩斯引起颶風,那么一陣從黑暗長夜吹來的風會在這個世界掀起怎樣的巨浪?”我在黑暗中緩慢地呼吸,“一艘黃金時代的飛船,如果面世,至少能震動整個泰拉。”
“哦,我有理由懷疑你在逗我。”
“為什么這樣想?”
“如果這個發現真如你所說的那樣了不起,你的反應也太冷淡了。”
“……那我應該怎樣?”
“喜形于色、滿地打滾、一蹦三尺高。換了我肯定這樣。如果我是你,快樂地把盔甲都甩掉了也說不定。”
“尼爾斯可能不會希望看到我如此表現。”
僅僅想象那個畫面就能讓我不寒而栗。這里不是講話器語境下的世界,而尼爾斯卻又和祂如此相似。如果我膽敢在他的領域造次,迎接我的絕對不只是一頓神圣臟話。
我記得這樣的事情。曾經有艘黃金人類戰艦被發現,當星際戰士進去探索時被戰艦AI瞬間鎖定了裝甲,機械教的人員也全部被控制。這是單方面的實力碾壓,戰艦AI操控他們自相殘殺,對此帝國方毫無反抗之力。禁軍的盔甲會不會被控制我不能確定,但是明確兩點:這艘船上有AI,這艘船的AI不太喜歡我。
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可能,他已經見識過了這個時代人類最墮落的一面,在遭受純粹的惡意后就不再能對后來者放下戒備。
黑色的狼群從我們身邊奔過,無聲地咆哮著,靜默地奔襲著,眼睛和八芒星組成的肩甲徽記觸目驚心。
即使知道他們不過是虛影,我依然不由自主地警覺,神經繃緊。對于原來的我而言,無論混沌還是異形,又或者帝國的忠誠之士,其實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他們是故事的一部分,而我是站在書外看故事的人,不同派系間的恩怨與我并無糾葛。所以哪怕我在一個禁軍的身體里蘇醒,也沒能第一時間將觀測者的視角調整過來。事出意外,變化太快,觀棋人突然掉進了棋盤,任誰都得懵一會兒。
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會是致命的。所幸鮮血游戲教了我一課。我現在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該站在什么位置了。
我把知道的所有已確認或潛在的威脅列了個清單,用無數次假想練習確保我真正看見他們時能及時敲響警鐘。排在第一個的就是混沌,以情緒為食并能扭曲意志的存在是最令人膽寒的。誠然,與異族的戰爭讓帝國遍體鱗傷,但能對這頭上古巨獸構成威脅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昔日的帝國戰士叛逃到混沌邪神麾下,被亞空間的力量扭曲重塑,轉而成為祂們進攻帝國、侵蝕實體宇宙的利器。在這些與帝國互為倒影的武裝力量中最臭名昭著的一支是黑色軍團,標志是代表混沌的八芒星和荷魯斯之眼的組合。
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們對這艘船做了什么?阿巴頓對他們下了怎樣的命令?
禁軍輕易不會生病,但是想到將被直接卷進帝國與混沌廝殺的第一線,種種可能讓我回憶起了胃疼的滋味。
即使如此,我沒有退出的理由,所以安靜地觀看。這些戰斗發生的背景不盡相同,所以可以判斷這是分散在整個艦船的錄像集中在一起播放。一些場景里可以看出他們在和艦載武器搏斗,但更多場合下我看不出他們是怎么被殺死的。鏈鋸劍和爆矢在空中劃出危險的軌跡,被攻擊的那方卻全然沒不見蹤影。
他們在戰斗。我看不見他們在和什么搏斗。但他們確實在和一些東西廝殺。一個混沌星際戰士在奔跑中突然倒下,武器和盔甲在落地之前碎成幾段,另一個則就地爆炸,仿佛那在亞空間影響下已經不穩定的動力系統突然受到了刺激。幾個覆甲的身影像被豆莢彈射出的種子一樣以驚人的速度被彈飛出去,越過平臺邊緣消失不見,還有幾個如炮彈一般擊穿了墻體。電纜四散,火星四射,紅色的警示燈凄厲地閃爍。
這里有不對勁的地方。但是我之前沒有親眼見過混沌戰幫戰斗,所以說不出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從何而來。
現在出現在視野中的黑色軍團士兵已經超過了許多混沌戰幫的人數。這本身不奇怪,因為黑色軍團是個富裕的團體。他們的正式成員依然保留著大遠征編制,出戰人數根據任務的綜合評估而定。但是除非邪神指名道姓,我不認為他們有勇氣劫掠一艘黃金時代的艦船。這樣的任務,就算大掠奪者的終結者衛隊參與也難免傷亡慘重。
影像轉場。艙室厚重的合金閘門緊閉,一側的電子屏顯示紅色的鎖定狀態。大門頂部的標識是字母“WETL”。
Weapons Evaluation Test Laboratory,我猜測,武器評價試驗室。
隔間里還有一些設備依然在運行,我從控制臺那幾個依然點亮的屏幕上找到了測試室里的東西。主屏幕上是它的名字,其他幾個屏幕中有一個顯示出一款武器的設計藍圖。大概形狀是一把槍,槍口呈現出奇特的T形。
那個簡寫的名字讓我愣了一下——BFG(TE)。
如果“TE”是“Test Edition”的縮寫,那么整個名詞指的就是BFG測試型。但重點在于BFG。
我不怎么打游戲,但是作為FPS游戲的先河《DOOM》(毀滅戰士),我還是有所了解的。這款游戲里面的每一把武器都堪稱經典,而其中BFG可以說是所有重型武器的原型,是任何武器榜單都不能錯過的超級武器。瞄準,發射,然后觀賞爆炸,就是使用的全部教程。簡單粗暴,但是好用,而且威力巨大。
但似乎它不應該出現在這里,這個世界。
排除聯合世界觀的可能。否則人類不致于落到這樣悲慘的境地。
那么,是巧合下的同名還是致敬?那種標志性的造型不會錯。兩種都是很有可能的情況。假設無數個猴子在無數個打字機上隨機打字,并持續無限長的時間,那么他們總有?天會打出莎士比亞的全部著作來。所以一個作品的世界里未必不能出現另一個作品。畢竟千子軍團的圖書館里還有克蘇魯神話玩意兒,古泰拉有那么一款以屠魔為主題的游戲不是奇怪的事情。
“赫利俄斯?”
“等一下。”
第一個黑色軍團的終結者出現了。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古老戰損的戰術無畏動力甲同樣遭到了腐化和扭曲。原本裝飾在肩甲和脛甲上的帝國徽章被替換成八芒星的標志。帶有尖刺的戰利品架從巨大的肩甲上伸出,死者的頭顱被作為戰利品刺穿其上,頭盔如野獸的面容般生長出了巨大的象牙和剃刀般的尖角。當他們典型的沉重跺步與身上裝飾物合而為一時,就如集群的掠食巨獸在尋找獵物。
盡管與身穿常規動力甲的軍團士兵相比他們顯得笨重,但他們身經百戰,是混沌戰幫中的精銳部隊。相比其他人,他們的進展太順利了,自動武器只在他們的盔甲上濺出無害的火花,不能阻止他們的步伐。他們的目標很明確——BFG所在的試驗室。
很好猜測了不是嗎?一款被黃金人類認為擔得起那個傳奇名字的武器,確實值得被搶奪。
或者毀滅。
領頭的混沌終結者走向控制臺,其余向艙室挺進。精密而珍貴的儀器在暴徒的鐵拳下如此脆弱。
我看見他們抬起了武器。
“住手!”
我忍不住了,沉聲喝道,往前踏了一步。
“你在干什么呀!”
塞勒涅拽了拽我的裙甲。
“再往前走就要撞上了。”
我眨了眨眼,影像消失了。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光滑反光的平面。
一面鏡子。
我們已經走到了盡頭。一個鏡面突兀地橫在前方,映出的已不是來時幽深的走廊,而是一個非常開闊的房間。房間地面是正十二邊形,墻壁超過五十米高,也都是光滑的鏡面,這呈幾何級數增大了房間觀感上的大小,像一個古文明遺跡的廣場一樣,十二個巨大但破碎裂紋的玻璃艙就如圖騰柱般矗立在其上。
一個身著金甲的高大戰士和一個穿著小丑花衣的女孩站在遺跡中,后者正對前者表現出擔憂。
“你怎么了?剛剛你就像中邪了一樣。”
“你……沒有看到嗎?”
“一堆破破爛爛,一堆瓶瓶罐罐。”塞勒涅往四周一指,“你說那些?”
影像吸引了我大多數注意力,以至于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個房間實際上和那個武器試驗室有類似的結構。也許這里是試驗區的另一個分區,測試其它對于黃金時代人類來說有意義的事物。
我簡單地掃過那些破碎的容器。十二個玻璃艙被均勻地擺放在正十二邊形的房間里,破碎的玻璃因為歲月而塵染。我立刻意識到它們的位置被動過,就剛才。如果按照它們現在的位置,直線前進的我們將會不可避免撞上。
但重要的不是這些。我看見黑色軍團的星際戰士從陰影里走出來,悄無聲息地向我們圍攏來。
“除此以外呢?沒有別的了?”
“啥?”
“那些黑……黑罐頭。穿著黑色鎧甲塊頭和我差不多大的家伙。”
“看來是真中邪了。”塞勒涅用關懷的眼光看著我。
“不可能。”我小聲反駁道,有那么一點點不確定,“像我這樣的存在魔抗沒那么低。如果連我都中招了,你就不可能還站著,除非你是不可接觸者;但如果你是不可接觸者,我就更不可能中招了。”
除非你就是那些亞空間混蛋弄出來糊弄我的玩意兒。
這個想法令我毛骨悚然。按書里的描述,不可接觸者可以免疫亞空間力量的影響,但也會使周圍的生物產生靈魂層面的反感,我和塞勒涅相處時沒有感覺到異樣,所以她不是不可接觸者;這艘船曾經遭受過黑色軍團的劫掠,不可避免的會被混沌力量侵染,而塞勒涅,她是在這艘船里長大的。她對混沌沒有抗性,她在混沌的腐蝕下長大,所以——
所以她能在雞賊的集群中和它們打的有來有回就一點都不奇怪了,是嗎?
帝皇在上啊,我到底和什么東西走了一路。
動力甲里心跳開始加速。我從鏡子里看塞勒涅,對比我現在的體型,她真的好小一只。她穿著丑角的衣服,佩戴著帝國的徽章,眼睛明亮,神采飛揚,和我記憶里那些長在春風里的低年級學生沒有太大的差別,從任何角度觀察都只不過是一個打扮得有那么一點異端的孩子而已。
但……誰知道人類女孩的外表下到底是什么樣致命的東西呢?如果她真的是,真的是……
我來得及在她露出獠牙之前保護自己嗎?
“不可接觸者是什么?”
她問。
我的手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覆上了懸在腰間的劍柄。
然后——
纏在我手臂上的金屬線驟然收緊。那種被瞄準的感覺變得清晰,好像有人用槍口頂著我的頭。
我看向鏡子。鏡面成像中,一團黑影從塞勒涅背后飄出,如霧氣一般盤踞了整個鏡面。鏡像里,混沌星際戰士已經將我包圍,各式各樣的動力武器和鏈鋸武器在我身邊架起了數道柵欄。不祥的霧氣在形廓周圍流連,我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形于煙霧后面浮現。
黑軍團的槍抵在我頭上。
“想過對她動手的后果嗎,你個小玉米棒子。”
一種奇怪的電音。仿佛貼在我的耳邊說話。我記得這個聲音,是——
“我知道,尼爾斯。”我說,“但你放錄像的時候好像忘記開音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