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7·【銀弓守望:泰拉深底】
- 戰錘:耀金之夢
- 禁軍統領小貓咪
- 4924字
- 2023-07-05 08:00:00
冰冷的金色火焰與詭譎艷麗的亞空間色彩在相互撕扯中淡出視野。這一次,不再有泰拉的驕陽灼燒我的皮膚,不再有烏蘭諾的綠潮刺痛我的雙目。我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陰暗的小狹間。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他站在門口,用簡陋的工具在自制日歷上刻下劃痕,用原始的方式記錄自己存活的時日。
規定嚴苛,時間局促。踏出房門的步伐猶豫而沉重。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活著回來。
這里沒有誰能確定自己一定能活過今天。
他往下走,往底層走。巖石鋪筑的地面上滿是血水和被掏空的尸體。
所謂底層,只是他認知里的最深處。然而實際上,沒有人知道這里最深的地方止于何處。只有一個無根無源的故事,一個荒誕縹緲的傳說,于瘋人口中遍遍重復:往下,往深處,到達深淵的下方,當晦暗的巖層染上銀色,發光的寶石會照亮前進的路,當無數的自己走向同一個方向,金色的神明將于黑暗中覲見,為追隨者指引迷途。
那么,多深?他不知道。
或許他的主人知道。他的主人想見到那位神明,所以他才會在這里——往下,往深處。
越往下,空氣越污濁,終于臟污到令人窒息。墻上掛著一圈圈的鐵鏈,就像繃緊的筋。
球形晶石散發的昏暗白光并不足以完全驅離黑暗,但足夠讓人看清許多。污黑的巨大齒輪在如活物般生長著肌肉紋理的墻面上轉動,廊道天花鑲嵌著痛苦呻吟的人臉或憤怒咆哮的怪物頭顱。走道兩側體態畸形渾身插滿線纜裝配武器與刑具的奴工拖著奄奄一息的人類往墻面的裂隙塞去。齒輪化為巨獸的口,將血肉骨頭嚼碎吞下。
男孩神情漠然,他的表情在踏出居所的瞬間就讓自己與周圍的的奴工般冰冷麻木。他沒有分出半點眼神給那些被吞食到墻里的人們,他的腳步也沒有被掙扎著伸向他的手而有所影響。
他自身難保,已無暇顧及已逝之人。
已逝之人——這些受害者的皮囊下已是虛無。他們在被奴工拖去喂食要塞肉壁之前就已經被另外的存在攝取了靈魂,向外界求救只是肉體對曾經活著事實的最后留戀。
是什么東西吃掉了他們的靈魂?
蛛網般的鐵鏈后面涂抹著抽象的壁畫。那是怪物,是人類噩夢的具象。畫中的它們驅使著冰與火,硝煙和洪水,將戰火灑滿各個世界。
男孩低頭,加快腳步。僅僅看到那些繪畫就能讓雙眼刺痛。幼童的心智尚不能理解至高天的可怖,但他已經本能地知道有存在比死亡更加恐怖。
他往下走,往下走,直到小小的身形埋沒于更加幽邃的深處。
+卡烏斯·伯勒里斯(Kaus borealis)。+
我遲遲沒有行動。于是最終,黑暗中一個聲音開始呼喚我的名字。
我知道那是誰。
愚者和瘋人稱呼其為泰拉深底的神明。
自影而降并庇護了在此地飽受折磨的男孩的妖靈。
+為什么遲疑,難道你已經忘記了接下來的事情?+
“因為記得清楚,所以不必回憶。”
我的意識飄在空中,周圍的人視我為無物。從回憶中截取的片段終究無法影響到真實。
“你救了我,這不能否認。即使已經知曉了真相,我依然會感激。”我對著黑暗說,“但你不是祂。我可以確定。出色的模仿,但你終究不是祂。”
我聽到了笑聲。無奈但是友善,像是被誤解的老友——若他依然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幽靈”,那么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我說過我是祂嗎?我曾經模仿過祂嗎?+
+我所行不曾欺瞞。如你所見皆為真實。+
+再見一面吧,十三號。然后你就能明白。+
我于是沿著那個男孩的足跡往下走,向泰拉的深處行進。
祂準許他進入我的夢境,那么說明他還是可信的。若這就是祂的啟示,一種特殊的形式,那么就沒有什么理由拒絕了。一切唯尊祂所愿。
【……鮮于九霄,倬彼云天……】
樓層之下仍是樓層,回廊盡頭仍是回廊。我穿越扇扇黑暗的房門,其間滿溢的腐敗氣息和詭譎輕緲的歌音從回憶盡頭奔涌而來。
【……曀曀其夜,參昂維定……】
一段沒有光線的下坡后,道路驟然回轉,前方視野逐漸清晰明亮。
一扇十幾米高的巨大門扉,銘刻著繁復晦澀的字符與華美古老的紋飾,由不知名的金色金屬打造,潔白的象牙與各色的寶石點綴其上,跟周邊惡毒腐敗的廊道形成強烈的對比。
【……昔時往矣,忽然而已……】
門扉附近的隱秘拐角,男孩正搖動一口古老旱井的把手,從井口之下的未知黑暗中打水般吊起木桶。
鮮紅的血肉物品盛滿了木桶。它們充滿活力,在木桶里蠕動打滾,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它們在低語,在男孩耳邊竊笑,邀請他品嘗這世界絕妙的滋味。
男孩的表情毫無波瀾,只是把快翻出木桶邊緣的肉按回桶里,提著木桶回到那黃金大門之前,推門而入。
【……四方于缺,維神明茲……】
門后是一個寬闊的廳堂,房間地面呈正十二邊形,墻壁超過五十米高,都布滿了灰塵和污物,更有一些蠕動著奇形怪狀的血肉增生。半球形照明高懸在天花板上,散發著暗淡的光線。十二個大小高度相同的巨型玻璃容器被有序地排列分散放置在房間里。每個容器都有男孩十倍高,手指粗細的鐵絲網纏繞著它們,讓它們看起來像鐵籠一樣,仿佛擔憂玻璃壁不足以防止其中的囚徒脫逃而出。
除了房間最里面的那個已經破裂的,每一個容器里都蠕動著一團巨大的非人陰影。那些陰影在囚籠里煩躁不安地徘徊著。它們的指爪、骨尾又或者羽翼不停敲擊著圍困它們的枷鎖,時不時發出各種怪異獸嚎。
而當男孩進入房間,那獸嚎便轉化成另一種語言。
“兄弟!”
“兄弟!”
它們嚎叫著,用人類的語言呼號。
男孩不為所動,木然地將桶中鮮活的血肉倒進房門附近的一個巨大機械中。機械隆隆運作,將吱哇尖叫的血肉吞下。它的底部通過地板下的某種管道設施與十二個容器直接相連。容器中如同沸騰,怪物們喜悅地嚎叫著吞食新鮮的供奉。
喂食結束。男孩面無表情地提起空木桶,準備離開。
“我可愛的兄弟。”
禽類怪形發出尖利的笑聲:“雖然你掩蓋得非常完美,但我依然能嘗到那些東西。”
蛇形畸胎嘶嘶低語:“那是可以喂飽我們的饑渴的東西。我的兄弟。那是希望。”
“但是十三號,你也是母親的孩子。你怎么會有這種味道?”
“我們本是同根同源的兄弟,為什么只有你能自由活動?”
房間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獸鳴。
“你只能由我享用,在此之前不要讓其他東西碰你。不然我就殺了你。”離他最近的那個容器里傳出人聲,“現在,滾吧,滾遠點。時機未到,但我們終將重逢。兄弟。”
男孩一聲不啃地離開了房間。這個時候離他膽大妄為地闖入神的禁地還有一段時間。
我走了與他相反的方向,穿過嚎叫的獸籠,繞開那個破碎的容器,走向房間另一端。
【巴別通天,與神齊肩。】
【維天有降,於萬斯年。】
與獸嚎截然不同的和諧韻律,那是泰拉深底的妖靈在幽幽頌吟。
“說人話。”
我敲了敲我身前沾滿灰塵的平面。那后面有一團金色的光芒,仿佛透過雨霧的明燈。
“我認識你。所以不要裝模作樣。這樣的行為和那些傲慢的尖耳朵沒有差別。”
+歡迎回來,弗蘭肯斯坦十三(Frankenstein XIII)。+
新鮮寒冷的空氣驅散了硫磺和腐肉的氣息。黑暗籠罩了房間,獸籠和怪物都隱沒其中,消失不見。在我面前,布滿灰塵的墻面自我觸及的地方蕩開漣漪,金色的火花燒掉了污物和增生血肉。
然后,波紋平靜,阻隔仿若不復存在。
然后,我看見了那個金色的妖靈。
毫不猶豫地,我抬起武器。
比被愚弄的惱火燃燒得更加熾烈的是一種信仰被褻瀆的憤怒。
泰拉深底的妖靈與流行于當時的畸形偶像全然不同。明凈的光輝在金色鎧甲上流連,雄鷹與雷電的符號漾出光彩。簡單的帶子扎緊飄逸的披風,黑色長發則隨意披散。那一雙金瞳映襯下,是世人罕有見到的俊朗面容。
那個被困在地下的男孩會為此流淚,將其當作星辰在夜幕中閃耀,因其與后來降臨的救贖者從外觀而言別無二致。
但我會憤怒,因為同樣的理由。
“你說過你不會欺騙。”
假冒者的嘴角輕輕上揚。這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令我不舒服的一幕。我不曾在于祂相處的時候見到祂露出這樣……自然的表情。這讓我更加惱火,他這樣做顯得好像他才是那個被模仿者。
“立刻。馬上。停止你低劣的模仿。”
我厲聲喝道。
+我并未模仿。+
妖靈輕輕地說。金色火焰在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燒。
+仔細看,睜大你的眼睛——我從未模仿。+
沒有桂冠,沒有光環。他的右手持握著衛士長矛而非烈火奔騰的長劍,飄垂著紅纓的金色鷹盔靜靜托在左手臂彎。這是我在盛怒時忽視的細節,也是出身泥沼的男孩無法分辨的差別。
我隱約意識到了原因。若事實如此,那這的確是一種啟示。但我并未放下警戒。他不可能是我們中的一員。
“解釋。”
+我知道你沒有信仰,或者說你的信仰與神無關。但你知道,在古老的泰拉神話中,神總是照著自己造人,就像人按照自己的形象與性格創造出了神的模樣。+
我曾在幼年時對這些幻想抱有興趣,但這種迷信已經在很久之前就從我的身體里被清理掉了,我也不曾想念它。但如果僅僅是作為一個比喻,那么可以接受。
“繼續。”
+如此,你依然不能理解我為何以這樣的形象示人?+
“祂的旨意?”
他稍稍偏了偏頭。
+不然呢?+
“我不信。”
我緊緊地盯著他,冷哼一聲。
“沒有誰比祂更了解我。祂尊重我。祂尊重我們所有人。如果祂有任務需要我去完成,祂會直白地告訴我,而不是找個替身對我說謎語。”
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挑了挑眉毛。
+你可以猜測一下為什么祂選擇讓我轉告而不是直白地找你談話。+
“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解釋你的行為,以及,交代你的目的。現在改正還有機會得到祂的寬恕,在你徹底惹火祂的衛士之前。”
我冷冷地止住了這個輕浮的對話方式。我絕對不是萬夫團中古板冷峻的一類人,但任務當頭,我不介意表現得冷酷。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在祂依舊是我們活生生的領袖的亙古之日,祂曾無數次提醒,我們的敵人將不會一直是野蠻人或無足輕重的法師。總有一日,我們將面對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戰爭。+
+英雄坦蕩,面對挑戰可以義無反顧地沖上去,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去奮力廝殺,在陽光下奮起,在陽光下隕落。但是祂不可以。祂面對的困厄一樣兇險,但祂不可以失敗。因此祂必須潛伏在陰影之中,像一條蛇一樣伺機發動最有效的一擊。+
+你是祂的戰友,是站在他身邊離他最近的人。過去是,現在也是,一直都是。你曾聆聽祂的秘密,分擔祂的憂愁。那么現在,你應該能理解祂的苦衷。+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兵以詐立,以利而動。限制敵方獲取己方信息與獲取敵方信息同等重要。+他點了點頭,+很高興你聽明白了。我們終于在某件事上達成了共識。+
“繼續。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記住我的比喻——神以自己的面貌塑造人,人也以自己的形象塑造神。祂的能力之一是顯露出觀察者最喜愛的容貌,這個詛咒也可以延續到祂的造物身上。這就是為什么你會把我當作模仿者。你的反應正在計算之內,所以所以把它當作一次預演,一個暗示。記住這張臉,卡烏斯。當你看到他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這個比喻的另外一半是什么意思。+
“他?”
+奇跡已經降臨,而我們有幸將與他同行。+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仿佛下定決心一般,說道:
+我必須解釋我為什么選擇了這樣的場合與你見面。并非為了敘舊。這是你故事的開端,也是萬夫團的縮影。如今的禁軍軍團中每一個人都繼承自的泰拉貴族的血統,但在這個組織建立的早期歲月里,最初的被選中的人都分享著類似的經歷。祂從舊夜的泥沼里擢拔星辰。+
禁軍的血脈出自祂的仇敵,這不是一個秘密——軍閥和巫婆的子侄,被作為戰利品,吸納為萬夫團的一員。
+無數命運的絲線繞過類似的弧度交纏在一起,互為映襯,互為遮掩,并以此藏起最關鍵的那一根。+
+牢記祂的箴言。卡烏斯。牢記。+
【魔女的幺子將會升為金色的星宿,守望極北的天空直到終夜。】
一道閃電,一座高塔,妖靈的身形支離破碎。畫面歸于黑暗。
我又一次聽見了獸鳴。從它們的喉嚨里發出的聲音組成了一種低沉的旋律,沒有任何歌詞,卻能讓聽聞者理解其中含義。那是一首古老頌歌,一曲金屬與血肉打在巖石之上的緩慢韻律。
它似乎觸及到了我身體深處的什么東西,一段早已遺忘的記憶。亦或是一個我還不了解的未來。
【極天終夜,在祀與戎。】
【隕星落幕,飲羽彎弓。】
“卡烏斯·伯勒里斯。”
旋律的最后一個音符是我的名字。這聲音太過冰冷,冰冷得不像是泰拉深底悲憫的妖靈。而我畸形的兄弟無從知曉我升格后的名字。
“卡烏斯·伯勒里斯。”
我睜開眼睛。
聲音來自我的同類。一個禁軍,披掛金黑雙色的鎧甲,仰望著盛放我殘骸的裝甲艙。
“威德西爾正在訓練場,我暫時接替他的職務。預言提到了即將來臨的災厄。瓦洛里斯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靜滯力場關閉。我走下基座,足爪踏上了磨光的金屬地板。
“Dio?”
“我無意指正,長者。”
黑甲禁軍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年輕而又野心勃勃的新面孔。金發,紅瞳,皮膚蒼白,眼神銳利。他咧嘴露齒而笑,語氣依舊如死尸般冰冷。
“但請稱呼我為狄奧多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