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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因果(六)

一曲詞隨著弦音而出:“香霧重,月華濃,露臺仙仗彩云中。朱欄畫棟金泥幕,卷盡紅蓮十里風……”

*

和尚育得綠珠精魅,石崇用金谷園致謝。

綠珠本就是石崇的人,她的歌舞自然算石崇。

然而放眼當今天下,即便是皇宮里千挑萬選的樂伎也不及綠珠分毫。

云棲懶得管這些妖精的破事,忙不迭地叼起燭臺,費了番功夫,終于下了書案,等快要爬到衣(架這邊,已然累得體軟筋麻,竟然餓了,想來那根香蕉已經消耗殆盡。

她停下來趴在地上喘了幾口氣,一面聽著那些妖魅胡吃海吹,一面又扭動著身子向前爬去。

又聽得畫里的和尚發出一陣疏狂的大笑,“贏了又如何,輸了又如何?”

“若和尚贏了,我有寶物相贈。”

石崇口中的寶自然是天下罕有的奇珍異寶。

和尚眸光一閃,“什么寶物?”

石崇手往腰間一探,掌中忽然多了一柄長劍。

那劍必是傳說中的神兵,像感受到召喚似的,“唰”的一聲,驀然從烏黑的劍鞘中滑出。

烏光一閃,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流線,晃得眾人眼花繚亂,再定睛一看,那柄長劍已經劍柄在上、劍身朝下地懸在半空中。

和尚瞇起眼睛,目中忽然亮起一道光芒,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寒光四射的劍身。

當他看到劍身上鐫刻的兩個樣式奇古的鳥篆時,直接驚得立起,瞠目道:“湛盧寶劍?此劍隨周處征戰四方,周將軍以身殉國時,此劍卻從此杳然無蹤,你又從何處覓得?”

石崇提起酒壺,湊到壺口抿了一口酒,整個人愜意疏懶地斜靠到酒案上,自得道:“和尚,你整天忙著鉆研法術,而我,這兩百年來,卻一直在搜尋上古奇珍。”

和尚立刻提了興趣,“你個財迷,活著最會斂財,死了還不知悔改,要那么多財又有何用?!”

石崇苦笑著,“有一種樂趣就是數錢,和尚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和尚嘿笑著,腳步卻圍著湛盧來回繞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雙眼放光:“兩百年了,你定又搜刮了不少寶貝?哼,怪不得滿口應下,藏在金谷園地宮里的好東西怕是早被你帶走了。唉,算了,你說,是如何找到了湛盧的?!”

石崇驚訝地說,“萬空你個賊和尚,竟然找到了我的地宮?”

和尚得意洋洋地笑著說,“你個守財奴,居然想到將地宮藏在金谷洞下面,若不是我去尋找綠珠的不化骨,又怎會發現陵墓下面藏著暗門,暗門連接著地道,地道就通往地宮!”

石崇幽幽嘆氣,“這是什么世道?和尚不好好打坐念經,整天盯著我石某人的財寶,罷了,念在綠珠的份上,告訴你也無妨。”

諸人噤聲,凝神傾聽,那石崇今晚喝了許多酒,適逢七夕佳節,又得以與綠珠重逢,心情暢快,話也特別多。

“周處曾在澄溪中力斬蛟龍,溪水遍染成血紅,然而那蛟龍雖死,一縷怨魂卻在天地間兀自不散,一直追隨周處,在周處戰敗自刎時,蛟魂凝于湛盧劍上,帶著湛盧離去……”

難怪自己曾經潛入周處在宜興的陵墓,卻一無所得。

和尚沉思著,默了半晌,終于道:“史書記載此劍能識明主,世人都說國運不昌,故而此劍銷聲匿跡,卻不知全因那縷蛟魄。”

石崇點了點頭,桀桀一笑,“世人只知湛盧乃君王劍,陪君王側,卻不知此劍已隨著那頭蛟回到了澄溪,沿著澄溪逆流而上,隱藏在澄明山頂天池底。”

和尚湊到湛盧面前,凝眸細細打量劍身。

從月光下看來,黑犀牛皮包裹的劍柄閃爍著烏光。

劍身頎長,輕薄如蟬翼,輕觸劍鋒,頓起虎嘯龍吟之聲。

他難以抑制地探手想要握住劍柄,然而湛盧劍卻已感受到他周身陰晦的邪氣,就在指尖輕觸之際,忽而烏光一閃,劍身以難以描摹的方式掠出丈許外,又凝在半空中。

和尚雖有些失望,然而更多的卻是驚詫,詫然之余,愈發想要將湛盧收入囊中。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贊道:“壯哉!湛盧重見天日,定會佐明主定天下。”

“此劍擇明主而棲,今日你若贏了我,他才會心悅誠服地跟隨你。”

畫里你一言我一語,而畫外的云棲已經爬到衣架下,正支起燭臺準備放個小火。

忽聽得畫里的和尚招呼了一聲“我去去就來”。

云棲心中一驚,正打算爬進角落里躲避,后頸“嗖”的一涼,身后傳來一聲嘿然冷笑,接著她猝不及防地被和尚抓到掌中。

和尚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符,貼到云棲額頭上,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黃符驀然地點燃,躥起火光和白煙,書房里立刻煙霧彌漫。

云棲被火焰灼燒得額上刺痛,熏得直咳嗽,出于求生本能拼命掙扎。

和尚唇角一勾,淡淡浮起一抹陰鷙的笑,嘴唇蠕動起來,開始施法。

這時,木屋忽然似被重物碾壓過,四壁“嘩啦啦”的響,震得屋內書架桌案嗡嗡顫抖。

蕭蕭已從窗口探出頭來,原來他早就過來了,只是躲在窗外,結結巴巴地質問:“你,你要對她做什么?”

“蕭蕭,”和尚抬臂獰笑著,指間繼續用勁,“她配不上你,我把她變成一只老鼠給你做早飯。”

“不要啊,”蕭蕭直沖上前,張大嘴巴,想要從和尚手中救下云棲,和尚身形一閃,避過,厲聲叱道:“你竟然敢違逆我?!”

蕭蕭收了收大腦袋,迭聲央求道:“你救過我,我本該遵守你的意愿,然而你說過讓她給我做媳婦的,我就只要她,以后我會管好她,她不會再做錯事了!”

“你能管得了她?”和尚驀然冷笑,“我現在倒是擔心這個狡猾的小妮子會把你教壞了!”

蕭蕭龐大的身軀壓得木屋咯吱作響,鉆進書房的大腦袋在空中搖擺,使得屋子里能活動的空間狹窄非常。

和尚進退不得,僵立著,面色沉郁,鷹眸中陡然露出殺氣。

面對有著千年修行的蕭蕭,想到將來對他極大的助力,又不得不忍住,掌心霍然用勁,勒得云棲幾乎透不過氣來。

蕭蕭焦灼地凝在半空中,云棲感激地看著他,卻不想他再為自己冒險。

畢竟,從來到這的那一刻起,她一直都在嫌棄蕭蕭,從未把他當做過朋友。

云棲忽然抬起小腦袋,“和尚,不要殺我,我能幫你贏那湛盧劍。”

這妖僧要湛盧何用?

然而一心保命的云棲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夜更深了,山色蒼茫,高山壑谷間回蕩著虎嘯龍吟。

畫里的夜卻仿佛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

天上掛著八輪圓月,亮若明珠,按四面八方的方位,將直入云霄的高臺圍簇當中。

月華如水,照出四下就坐、歡聲笑語的妖魅。

石崇一把摟住綠珠柳條般柔軟的纖腰,在她耳際輕輕吹氣。

綠珠羞赦,玉面上飛起兩朵紅云,二人親昵緊擁著,歪歪扭扭的醉步,走到臺邊,倚著玉闌,望向無邊月色。

“萬空和尚,”二人耳鬢廝磨一番,石崇舉杯轉身邀和尚同飲,“你不知道這兩百年來,我過得有多寂寞,多痛苦,縱有金銀千萬,卻只是一個孤孤單單的守財奴。”

石崇醉在溫柔鄉里,和尚卻仍舊惦記著湛盧。

自從回到畫里,不免癡癡舉目瞻仰,半天都移不開眸子。

今晚若不能帶回去,懸掛臥榻之側,他恐怕夜不能寐。

忽然天際邊風起云涌,烏云遮天蔽月,晦暗的夜色籠罩天地。

石崇詫然凝望,良辰吉日,月色清朗,難道要變天了?!

轟隆隆的雷霆閃電照亮了夜空,一道白光似游龍般,在黑壓壓的云層間穿梭著。

可是眨眼間,游龍又消失在波濤洶涌的云海里。

雷聲里忽然響起樂聲,樂聲磅礴奔騰,似黃河之水怒吼著奔涌向遠方,又似千萬士卒同時擂動戰鼓,聲音如潮震耳欲聾,氣勢攝人心魄。

這個時候,和尚已來到石崇身邊,臨闌遠眺,口中念念有詞:“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委蛇。”

石崇偏頭瞥了一眼和尚,這下完全明白過來,冷笑:“萬空,原來這就是你的‘去去就來’,敢情是憋了個大招呢。”

樂聲起伏跌宕,充滿著節奏感,游龍忽從云海中騰空而起,隨樂聲起舞,或展翼高飛,或昂首長吟,或騰云駕霧,高臺上的諸人看得瞠目結舌。

待游龍飛到云海之上,月光下照得清楚,游龍并非起舞,卻正與一白衣少女追逐嘻戲。

少女披著雪白衣裙,在云海中飄渺無跡,或玉立龍首翩然起舞,或足尖輕點,似白鳥般在云團中穿梭,逐浪而行。

夜風揚起她的衣裙,愈發顯出婀娜卻又矯健的風姿,整個人如同籠罩在煙霧里。

然而她又快似閃電,眨眼間,已引著游龍飛到高臺上方。

此刻烏云悄然散盡,八輪涼月普照大地,月輝瑩白如水。

少女素手往空中一探,懷中多了一把琵琶,蘭指一掄,弦音如同珠玉般滑出。

一曲詞隨著弦音而出:“香霧重,月華濃,露臺仙仗彩云中。朱欄畫棟金泥幕,卷盡紅蓮十里風……”

嗓音圓潤嬌媚,唱歌的少女,身姿挺拔如碧草,長相豐潤如艷蘭,籠罩在云霧般的白紗里,卻不清不淡、不病不弱,美得神采熠熠,媚得生氣勃勃--真是光彩照人的女子啊......

和尚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嗤笑一聲:“還不錯嘛,”偏頭瞥了瞥石崇摟在懷里的綠珠,又嘚瑟地盯著石崇看。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那個財迷看得如癡如醉,完全沒有察覺綠珠臉上一陣靑一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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