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我就不會繼續抱怨了。
父親母親的爭吵在繼續,旁觀爭吵的人在嘆息。出生在這樣支離破碎的家庭,我受夠了,這貧困、痛苦、勞累交織的命運。
假如我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就好了!
我知道,‘投胎’這個說法是不成立的,據說喝了孟婆湯,下了奈何橋,前世記憶盡忘,一個新的輪回開始,隨機的,無法選擇的輪回。
我不明白出生前是什么情況,那是游離的靈魂選擇肉體的時間嗎?
蘭肯博士站在我身邊,我的頭上連接著各種感應器,電腦里面顯示我紊亂波動的腦電波,我醒來了,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
蘭肯博士說道:“李先生,你終于醒了,歡迎參加我的實驗!”
我有些不安,惶恐地說到:“博士,這是什么實驗啊?我記得我只是找您問診的!”
蘭肯博士充滿皺紋的臉上閃著精光:“我知道你有個很不幸的家庭,還有目前很糟糕的生活,這導致了你潛在性的抑郁癥和癔癥傾向!”
我感到疲憊不安,像是睡了一個很長的覺,我又問道:“我記得我只說了最近的一些狀況,也沒這么糟糕啊,你為什么偏偏選中我,還有你這是什么實驗?”
蘭肯博士有些抑制不住激動,微笑道:“難道你不想回到你出生的時候或者是出生之前?”
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看了不少科幻片,讓我意識道:“難道是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不過,這好像是一種悖論吧,一個時空怎么可能存在兩個自己?”
蘭肯博士:“你難道不想試試看?我想你試過之后就不會認為這是一種時空穿越之類的,沒那么簡單!”
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令我神往。關于‘生’,這的確是一個不朽的哲學謎題,出生、童年這些是被掩蓋在記憶迷夢的東西。
我鼓足勇氣,最后答應了,很快,巨大的機器籠罩著我的頭頂,我不知道這將是一趟怎樣的旅途,未知,新奇或者將噩夢重演?
做一個冷漠的旁觀者還是一個不幸的當事人,我無從得知。
姑且稱它為“時光機”吧,對這個機器一無所知,不知它會將我帶向何方。里面環繞的刺眼的燈泡在旋轉,速度在加快,眩暈的感覺令我反胃嘔吐。
我極速穿行在旋轉著的星空,每一個星系,每一片星云,都在我周身旋轉,眼花繚亂,最后墮入了黑洞,巨大的引力將我拆解成分子和原子。那是一種近乎真實的痛苦。
時光在回溯,記憶被搗亂。
最后我站在蘭肯博士辦公室,他翻著手里的資料,一切都是原樣,沒任何變化。
這種被玩弄的感覺讓人氣憤,我有些生氣的問他:“這不是你的實驗計劃嗎?不是要送我到出生的時候嗎?”
蘭肯博士有些驚訝:“李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實驗計劃?”
我:“你少賣關子了,你告訴我的!”
蘭肯博士:“我什么時候告訴你的?”
看著他一副不解的樣子,我無奈,就當沒碰到這個事情吧,不能再繼續糾纏了。我帶著失望離開了,又有怎么可能回到出生的時候呢,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罷了,就當作一個笑話吧!
回到了這間狹小的出租房,我和父母都在這狹小的地方蝸居著,剛工作兩年,由于工資微薄,就遭到了父母的反對,而且父親染上了酗酒,還要鬧離婚,母親總是喜歡流淚,有時忍不住也能大發脾氣。房東老板娘兇悍得很,總是催著房租。這日子過得極其艱難。
站在老舊的浴室中,蓮蓬頭里面噴出溫潤的水花,令我渾身暢快,我望著那面昏黃鏡子里的自己,回想今天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真的有這樣一種實驗,能讓人回到出生?回到出生,是不是能從頭再來?
我望著鏡子出神,未注意到自身那些小小的變化,胡須開始變短,皺紋變平。忽然我聽見母親的聲音:“小浩,今天是你的畢業晚會哦,別忘了!”
畢業晚會?那不是兩年前嗎,我很快就穿上了一身帥氣的衣服,趕赴畢業晚會,我要將那個心愿說出來!對,埋藏在心底的,對著我心愛的姑娘。
同學們舉杯暢飲,四年的情誼難忘,大家圍坐在餐桌上,有的人正在中間的舞臺上跳著各式的舞蹈,陶晶就坐在我的對面,我不敢望著她的臉,班長提議,今天有一個活動,名曰‘最后的真心話’。
我喝得一塌糊涂,我已記不清說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們被我的一番話驚呆了,以及陶晶臉上的尷尬和驚訝。
掙扎地抬頭,同時鈴聲響起。接著另一個嚴厲的聲音傳到耳邊:“李浩,你知不知道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要高考了,你居然在我的課上連續睡了兩節課!”
“咳咳,這是在哪啊?”我有些恍惚。
“大家看啊,李浩同學是不是睡傻了!連這里是哪都不知道了!”班主任嘲諷道,隨之而來是一陣哄堂大笑。
是的,確實要高考了,我猛地清醒過來,奮戰題海。我不能再留遺憾,在考上那個不入流的學校和找到那個愚蠢的工作,我暗自的笑了,因為已經意識到了,這正是在回溯的路上,我還在蘭肯博士的試驗中!
原來不是在直接穿越,而是在倒帶!
林子里突然闖來一陣不速之客,在上空盤旋,原來是一群烏鴉,迫近黃昏,我看著自己的身軀,矮小,分明就是一個小孩。一個有著成年人心理的小孩,這簡直不可思議。
這里有一座破舊的尖頂教堂,那是抗戰時期日本人建造的,我和伙伴張瑤,徐沖正在這里探險。落日帶走了它的溫暖,寒風有了機會。教堂里面空曠而幽暗,嗚嗚的風聲猶如那些亡靈的叫喊,徐沖和張瑤有些害怕,連忙退縮,我慫恿著:“是不是男子漢,這都怕,反正我是不相信鬼是存在的,我只信科學!”
張瑤說道:“你不怕,你就自己去啊,干嘛拉著我們!”
我:“哼,你們不去就在外面等著!”說完我就氣沖沖地拿著手電筒向黑暗深處走去,外面的陽光離我越來越遠,每往前走一步我就膽怯一分,反正這都不一定是真的。
突然一腳踩空,我好像落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坑,我拼命地大喊,只聽得見他們細微的回應。這確實是一個無底洞,我不知墜落了多久,期間四肢,身軀、大腦開始萎縮,有一種劇烈的疼痛,總之比縮骨功痛苦多了。
躺在襁褓中,我新奇打量這個世界,第一眼是母親慈愛的笑容,我從未見過年輕的母親是這樣美麗,年輕的父親是這樣帥氣,我想說話,奈何聲帶還未發育齊全。我們一家三口是多么恩愛呀,我很難想象多年之后,他們為何變得那樣矛盾不堪。
當我從母親的肚子中鉆出來的時候,第一次接觸這個世界,忍不住嚎啕大哭,也許是憋了很久,只能通過哭泣發泄,我從未如此真實感受到什么是‘生’,遺憾的是這僅僅是生理上的‘生’罷了。
子宮是一個液體宮殿,我蜷縮在這里,器官還未發育完整,只有一些微微的觸覺,我的胳膊碰到了臍帶,那是我與母親連接的地方,通過這個生命通道,交換血肉。要是永遠躲在這個安逸的宮殿中,不經歷那人世間的種種該有多好,所有健康的胎兒注定逃脫不了‘生’。原來所有的‘生’都與母親的命運緊密連接在一起。
終于只是受精卵了,這是一個生命的起點,也是一個生命的奇跡,我沒想到還能有意識歷經這一切。不知在這子宮的何處,一個縹緲的聲音響起,那是蘭肯博士的聲音:“這是一個臨界點了,你想向后跨越它嗎?這是這具有極大風險的,你考慮考慮吧!”
我想自己的將來已經糟糕透頂了,能有這個機會非常不易,這個能探索生命的機會實在不能錯過,沒有猶豫,我立刻答應了。
意識開始從受精卵中剝離出來,很快它就變成了精子和卵子,我變成了一個游魂,逃脫母親的軀體,升向高空,從未覺得如此輕渺。
就這樣一直升騰升騰,飄向太空,進入浩瀚的宇宙。我大聲喊道:“博士,我想重新選擇一次自己的出生!”
蘭肯博士:“你已經回不去了”這個聲音漸漸虛弱,消失在蒼茫的宇宙。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是什么意思?是不能選擇出生還是永遠保持這個樣子,在宇宙中游蕩,永生永世的孤獨?”我驚慌了起來,是不是機器故障了,還是一旦跨過這個臨界點就終結了?
可惜沒有答案,沒有孟婆湯,沒有奈何橋,沒有投胎輪回,唯獨這殘存在宇宙的意識!
這時間的臨界點之前就是一個未知的禁區,我不敢想象,這里會不會有像我這樣的游魂,或者所有的游魂,順著時間線會變成一個個生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蟲子和細菌。
我一直飄蕩,時空開始變得毫無概念,或許我將要回溯到宇宙的起源,時間的起源,當一切都開始急劇收縮最終聚集成一點時,虛無得無法形容!這一點又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產生了物質、時間、空間、星星、氣體、塵埃等等。
宇宙又開始形成,時間開始順流,不再回溯,我從太空飄向地球,又回到那個受精卵,很快出生,成長,回到現在,我猛地睜開眼,不知什么時候我又站在這個破舊的浴室中,淋著溫水,看見昏黃鏡子中的自己,胡渣皺紋依舊存。
我洗完澡,母親遞給我一個病歷卡,關切的說道:“我已經幫你預約了那個蘭肯教授,明天讓他給你看看,希望這個專家能治好你的病!”
是的,我明天要將這個消息告訴蘭肯博士:“人的出生無法選擇,既然改變不了出生,就好好活著改變將來的命運”。
想到此,我便一身輕松,興奮地將病歷本丟在一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