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網劇《靈魂擺渡》
1.
蘇子葉準備推開那一棟古樓的大門,門是鎖著的,一把巨大的雕飾著龍鳳圖案的銅鎖懸掛在門中央。
古樓是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建成的,在遠離市中心的一個偏僻且正在開發的園區內,周圍的建筑將要被拆遷。
這一天陽光明媚,蘇子葉打算來一趟旅行,畢竟這里兒時給她留下了許多回憶,遺憾的是,這里不久將永遠消失。
木制建筑被歲月無情的侵蝕,紅色的油漆斑駁陸離,像人褶皺的皮膚一般。
蘇子葉久久地佇立在門口,然后彎下腰,目光穿過門縫,大堂里有微弱的陽光滲進來。
午后的一撇陽光爬上懸掛在大堂正中間的那幅畫上,畫中枝頭上一只鳳凰恰好被染得金黃。
像是要從畫中飛出來似的,那只鳳。
她還記得這幅畫,想起四五歲時把吸允著的手指頭,指向那只將要展翅高飛的鳳凰。
它到底被鎖了多久?沒人知道,但遲早會湮沒在城市的廢墟中。
“子葉,是你嗎?”一聲略帶艱難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是您啊,王奶奶!”,蘇子葉從沉浸的思維中醒來,看見這位慈祥的老太。
王老太堆積在額頭的皺紋,隨著那笑容顯得更加夸張,牙齒紛紛脫落,剩下的牙床顯得十分突兀。
“子葉啊,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老了,不中用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她邁著佝僂的身軀撐著拐杖,白發蒼蒼,四肢干瘦。
“王奶奶,您知道這棟樓的門能打開嗎?我想進去看看,恐怕以后沒什么機會了!”
“你是想看那一幅畫吧!我記得你小時候對那幅畫癡癡的樣兒。”
蘇子葉有些尷尬,像猜中心事一般,應道:“這都被您猜中,我是想看看這幅畫,我特別喜歡那一只鳳凰!”
“門其實沒有鎖,你自己先進去吧,我等會兒進來。”
2.
蘇子葉將銅鎖輕輕一拉,鎖立即被打開,大鎖沉甸甸卻沒有禁錮的力量。
門打開的吱呀聲隨著灰塵抖落一地,蜘蛛網黏到蘇子葉披肩的頭發上,她厭惡地抓了抓頭發。
看到那幅畫后,這種難受的感覺全然不見,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陳舊破損,唯獨那一幅畫。
畫中占有主要地位的是那位穿著短旗袍彎腰的苗條女子,拿著花灑澆水,身后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梧桐枝上是一只展翅的鳳凰。在畫的東北角這樣不顯眼的地方,反而更添一絲神秘,鳳凰比女子還要惹人注意。
它想要高飛,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了,像被鎖在籠中。
大堂的香案擺著幾個香爐,灰燼沉入爐底,上面擺放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老照片。她想知道,這大半個世紀來,這里發生了什么。
檀香的氣息蔓延在屋內,王老太走了進來,坐在正堂的藤椅上,混濁的眼睛望著蘇子葉拿著舊照片的手。
“你知道這幅畫的來歷嗎?”王老太問道。
蘇子葉轉過身,說到:“我也很想知道,這幅畫和我好像很有緣,我每次看到那只鳳凰,猶如活物向我撲來。”
王老太開始回憶起來,那些都是片段破碎的回憶,記憶在接近一百多歲高齡的情況下,顯得如此脆弱和混亂。
3.
以下是根據自王老太的陳述:
那是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我還是一個賣藝人,靠拉胡琴而生。我當時在這一棟樓唱戲,這里曾是全城有名的戲院。
有一天,不知從外面傳來了哪一個消息,說是我們即將取得勝利,那天一大隊軍官前來看戲,慶祝勝利的到來,我聽到這個消息特別激動,開始賣力的表演,都是他們為祖國的獨立而戰斗,才能換來我們的自由,結束我們落魄的日子。
戰爭讓我們慘遭敵人的欺凌和壓迫,我們被迫為敵人表演,流離失所,饑寒交迫,我們就是一群為活命而被奴役的戲子。
那一天,我穿著短旗袍,坐在臺上拉著胡琴,軍官們邊看戲邊喝酒,還放開嗓子大喊:勝利屬于我們!我賣力的拉琴,不知是過于激動,我把琴弦給拉斷了,我深刻的記得,那崩亂的巨大聲響,讓整出戲陷入混亂。
軍官們醉酒后開始哄動起來,他們砸了酒瓶子,大聲嚷嚷:這唱的什么東西,還不是那幫敵人找樂子的戲子,一群婊子們。
我聽了這話,覺得更加羞愧,是我的錯誤惹怒了他們,我當時年值三十,還有幾分姿色,卻成了那些人侮辱的動機,我想這些人和敵人有什么區別。
我被推倒在地,胡琴被摔個粉碎,旗袍也被撕破,其他妹子們也不好受,就在我們孤立無援,準備遭受這些凌辱的時候,他出現了,挽救我們于危難之中。
還記得他個兒不算高,但有一種威嚴之態,他是那一支部隊的長官。
我就這樣奮不顧身愛上他,他的部下雖表面上敬重他,但知道他愛上了一個戲子。不免得在背后詆毀中傷。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澆花,彎著身子,我記得身后的那棵梧桐樹,他正在交代準備戰斗的事情,他抬頭望了我一眼,那天陽光正盛。
他說永遠忘不了這個景象,于是找了一位畫師畫了這幅畫,這幅畫上穿著旗袍正在澆花的女子就是我,畫師在梧桐枝頭畫的一只鳥他不滿意,于是改成了一只鳳凰。
我問他這是為什么?他說這是秘密,等決戰勝利他功成名就之時,就會來娶我。
我猜這只鳳凰就是他,展翅高飛涅槃重生的他!而我在這一棵梧桐樹下等他。我是這樣想的。
他走了,欲飛向蒼穹,戰斗戰斗!
我得知了決戰勝利的消息,毫無懸念;我得知了他封官進爵,功成名就,毫無懸念;但我看到他帶回另一個女子時,我驚詫的不知如何表達五味陳雜的心情。
那個女子是那樣年輕、漂亮、有地位。而我是個戲子,飽經風霜,色衰愛弛。很明顯,我配不上他。
我將那幅畫還給了他,準備離開,此刻我明白,他是那只已經重生的鳳凰,而我始終不能將他留在身邊,鎖不住他的心。
我被迫離開這里,新國家剛成立之后幾年,饑荒大面積擴散,我還是用積攢的錢買了一把破胡琴賣唱,才勉強度日。我在四處流浪的路上又碰到了他,得知那個女人難產而亡,而他家道敗落。
4.
我們重歸于好,卻又食不果腹。
他又拿出那幅畫,解釋道:我是那只鳳凰,你是畫中仙女,我終究逃不脫。
我感覺自己餓到快要死了,躺在床上時夢時醒,他出去尋找食物。我的精神無可寄托,就拿著那幅畫看,他是那只鳳凰,又飛走了,這次是為了活命。
我仿佛看見那只畫中的鳳凰活了過來,在我眼前飛來飛去。我又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看著嬌艷的花,他在我面前一邊工作一邊看我。
他搶來了食物,自己卻傷痕累累,我終于挨過了饑餓,而他滴食未進。
我終于度過了饑荒歲月,而他卻又像那只鳳凰飛走了,再也沒能回來,這次,我沒能鎖住他的生命。
此時我已經四十歲,徐娘半老,轉輾反側又回到那里,我將這幅畫掛在堂前,那是我對他的唯一想念。
不知是不是他的庇佑,我又組建了戲臺班子,而且一下子紅火了起來,我仍舊拉我那胡琴,很多人專程來看我的表演。
這幅畫背后的故事吸引了更多的人,我感覺到他的靈魂一定存在于這幅畫中,于是我就專門把它供起來。
這次,我是那一只潛逃的鳳凰,此時我已經年過半百。我曾有過死的念頭,但他的靈魂仿佛在某個地方呼喚著我。
我像東山再起的商人一樣,這種戲劇又開始復蘇起來,只不過我已經年老,無心出演,于是我培養接班人。
很快隨著新時代的到來,新事物的崛起,我們被淘汰在時間的洪流中。這幾經波折,只剩我一人熬到了現在,我又回到這里,那個我曾經與他廝守地方。索性身子骨還結實,活到現在。
5.
說到這里,王老太渾濁的雙眼流出淚來。
蘇子葉一邊盯著畫,一邊聽得入神,這究竟是怎樣一個飽經滄桑的故事,一幅怎樣神奇的畫。她說道:“聽了這些,我才發現每一個老人背后都有一段滄桑的故事。”
王老太似乎沒有聽見蘇子葉說的話,喃喃自語:“其實它背后還有一個秘密,一個被鎖住的秘密!”
蘇子葉愈發好奇,激動地問道:“王奶奶,您能否告訴我,我也覺得很神奇。”
王老太咳了兩聲,有點呼吸困難的樣子:“其實他一直都在畫里,從未離我遠去,不管他背叛我離去也好,回來也罷,他一直都在這里,冥冥之中,尤其是在我遭受巨大困難的時候,他像是在梧桐枝頭對我說‘堅定地活著,我從不曾離開你’,于是我就挺了過來。”
蘇子葉知道上了年紀的人易懷舊,陷在回憶中,產生一些幻覺,并未把這句話當真。
“你看,他向我招手呢,他又回來了!”王老太的話語愈發困難。
蘇子葉不知道王老太此話是真是假,她趕緊走過去看看情況,王老太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伸出虬曲的手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艱難地說道:“你終于來找我了,我這些年可過得真苦,熬了大半輩子,等的就是這一天!”
蘇子葉意識到情況的不妙,老人可能陷入到幻覺之中了,身體因悲傷過度出現了問題。她急忙說道:“王奶奶,你這是怎么了?您快醒醒吧,這里哪有什么人?”
“子葉,快幫我把畫取下來,我要好好看看他!”
王老太的手一只緊抓著畫,一只細細摩挲那只金鳳凰。不知道她此時看到的場景是怎樣的呢,蘇子葉一直在揣測。
外面陽光明媚的天空開始暗淡下來,從屋外刮來陣陣涼風,那金鳳凰的流光溢出畫外,在屋內翩翩起舞,它想飛向門外,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困住,顯然,是有人呼喚著它。
“不要走,我在這里”,說這句話她已經神智有些不清。
蘇子葉面對此種情況驚慌不已,這只鳳凰竟然活過來了,面前的王老太似乎變成了畫中那個穿著短旗袍的三十歲年輕女子,還有她的那個他。他穿著筆挺的軍裝,如描述那樣威嚴英俊。
他們似乎在畫中團聚,超越了時空的阻礙,是有一根無形的鎖把虛幻的幸福牢牢鎖住,不讓那扇門被打開,以至于幸福溜走,讓無情流逝的時間進來。
這一刻,是永恒的,蘇子葉看見了,不僅僅是幻像。
王老太捧著那幅畫,安詳地閉上了眼睛,沒了氣息,嘴角的皺紋下隱藏著一絲幸福的微笑。
葬禮的那一天,蘇子葉拿著那幅畫前來悼念,那只鳳凰隱隱間在畫中飛舞,回過頭,圍繞著澆花的女子。
幸福鎖不住,歲月鎖不住,生命鎖不住,所以,請別推開那扇門,讓這一切流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