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木婉然，我爹就是丞相木揚，我是相府唯一嫡小姐。

本來我是很受寵的，我母親相府夫人亡故之后，我的生活就變了，后來我爹的貴妾被抬為平妻，后來扶正，再后來我有了兩個弟弟，還有妹妹。

他們都以為我不知道生母是怎么死的，那日我頑皮，鉆進了母親三進拔步床里，跟她嬉鬧。

我爹帶著他如珠如寶一般的貴妾，他的表妹沈玉良來到母親房里，給她說了一些叫她痛不欲生的話，又給她灌了一碗不知名的藥湯子。

原本母親一直臥病不起，那日之后先是昏睡，沒幾日撒手西去。

我記得我爹輕描淡寫一般的說：“我一生所愛便是良兒，娶你不過是為了她能將來坐上相府夫人之位，名正言順些。”

沈玉良嬌滴滴的聲音，自那時便如跗骨之蛆一般日日夜夜回蕩在我耳邊，她說：“姐姐，你放心去吧。然兒我會按照揚州瘦馬的樣子，調(diào)訓好了，送她去該去的地方。”

揚州瘦馬，我爹不花錢也不要的妓子，沈玉良好狠，而我爹居然沒有一句反駁。那揚州瘦馬是自小培養(yǎng)的，為了她們身子嬌軟，打小就要用藥絕了孕育子嗣的可能，就為了給有錢人家做玩物。

他們好狠，我好恨。

我大病了一場，性子大變，從此不記得生母，把沈玉良當成親娘。天真嬌憨，每日里膩歪著沈玉良，連累我爹要想跟沈玉良獨處也要去買我喜歡的點心也哄我。

我爹對沈玉良說道：“這孩子病的癡傻了，居然不記得她不是你生的。”

沈玉良說道：“也挺好的，只要她一直乖乖聽我的話，正好給咱們的兒子鋪路。”

我爹跟沈玉良有一個兒子，那孩子比我大三歲，養(yǎng)在沈家，被我喚作表哥。

青梅竹馬的表哥，是可以娶表妹的，我在表哥身上下足了功夫，要他非我不娶。

我要報復沈家跟木家。

從我認仇為親開始。

卻不知，在我百般籌謀之下，更好的機會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那日表哥在涼亭之中，指點我跟沈玉良生的孩子們寫字，沈玉良派了一個丫鬟來喚我：“大小姐，夫人請大小姐過去。”

現(xiàn)如今的夫人是沈玉良了，府里的人，只怕沒人記得我的生母了吧？

但是我還記得她。

沈玉良與木揚坐在廳里等我，我歡快的撲過去：“娘親，爹爹，表哥正教我們寫字呢。”

沈玉良摸著我的腦袋，無奈的道：“看你這沒規(guī)矩的樣子，我平日怎么教你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忘了？”

“又沒外人在，”我膩歪在沈玉良的腿上，伸手悄悄去拿桌上的點心。

“你給我好好的坐著，爹跟你母親找你過來，是有話跟你說！”木揚干咳了一聲。

“我聽著呢！”我一邊吃點心，一邊伸手去揪沈玉良那雙蜀錦鞋上墜著的珍珠，這珍珠，是我生母的陪嫁，被沈玉良找了出來，拆了，縫在鞋子上。

她想羞辱我的母親，我早就在心里發(fā)過誓，要他們加倍償還的。

2.

母親的陪嫁，就是落入凡塵，也不能落入你們這一對賤人手里，我遲早會親手拿回來的。

“這孩子，怎么就是長不大呢？”沈玉良摸著我的頭，動作很輕柔：“你還記得你的小姑姑吧？木媛兒，如今在宮里頭做惠妃的。”

“爹說過，小姑姑像是我這么大的時候，就進宮成了皇上的小媳婦。”點心碎在我說話時噴飛了出來，撒在沈玉良的裙子上。

“對，就是那位小姑姑，她想你了，要你去宮里頭陪她，你愿意嗎？”我爹模樣溫和的問道。

我一骨碌爬起來：“爹跟娘親還有弟弟妹妹都去嗎？你們?nèi)ィ揖腿ァ！?

沈玉良拉著我的手：“是叫你去陪她一陣，你只要聽話就可以了，去了宮里頭，聽你小姑姑的話。”

“哦，好的，那我能帶表哥跟小妹小弟一起去嗎？”我又抓了一塊點，用抓過沈玉良鞋子的手，捏了一塊點心，送到我爹嘴邊：“爹，這個好吃，你嘗嘗！”

“你先去，去了聽你小姑姑的話，不過在宮里頭，有別人在時候，你要叫她惠妃娘娘，知道嗎？”我爹耐心的說道。

我爹被迫吃了一塊點心，我瞧著他吃下去的，這種惡心的小手段，也只能取悅一下我自己，我點頭如搗蒜：“好！”

我要被送進宮的那天，表哥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痛苦的去問沈玉良，能不能不送我去，我垂眸望著地面，心想著，什么時候告訴這位清高孤傲的“表哥”他是奸生子的事實。不過可惜的是，我可能無法親眼看到這一幕。

我進宮，是要奪取木媛兒的寵愛的。

我一進宮，就被帶到了惠妃的面前，她上下瞧著我：“我那哥哥竟也不給你帶幾個服侍的丫頭？”

我溫順的垂眸：“爹爹給然兒帶了兩個小丫頭，在娘娘的宮門外頭。”

惠妃的眉目間，有著絲絲的憔悴，更多的是凌厲的審視，我當沒看見，乖巧的小聲的問了句：“此時 沒外人，然兒能不能叫姑姑？”

惠妃身邊的宮女厲聲道：“自然是不能的，尊卑有序，長幼有序，你不知道？”

惠妃輕輕的抬了手，那宮女便退到了一旁，她的聲音溫和了些許：“自然是可的。”

對家人的溫情，她或許有的，但不多。

不然怎么會叫我爹把我送進宮，助她固寵？

須知我才是丞相府里唯一嫡女，沈玉良生的女兒，不說年紀小，就是說她是妾室扶正生的女兒，別人也是瞧不起的。

只有我爹跟沈玉良不知道，一直以為他們已經(jīng)過了明路。府里頭那兩個小的，已經(jīng)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子嫡女了。

“小姑姑，爹說小姑姑想我了，叫我來陪小姑姑！”我歪著頭，一臉無知模樣：“還叫我聽小姑姑的話。”

惠妃盯著我瞧了一會，便叫宮女帶我去了偏殿：“把我那些新做的衣裳，拿去給她穿。丞相府的嫡小姐，就穿這么窮酸，不知道還以為我哥哥苛待了她呢。”

這聲音沒避著我。

我瞧了一眼身上的衣裙，我在相府里，就是這樣穿的，也沒人說個不對，我爹沒苛待我嗎？

我心里跟明鏡似得。

3.

御花園很大，水榭涼亭樓臺，荷花池，假山相互輝映。爬假山躲著我那兩個丫頭玉春跟玉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兩個丫頭失去了我的蹤跡，便壓低了聲音朝著能藏人的地方，小聲的叫著：“大小姐，大小姐，快出來，這是皇宮里頭，不是府里。”

“不是府里，我也不出去，”我把露出來的裙角朝上拉了拉，把自己藏的更隱秘些。

這兩個丫頭都是沈玉良后面買的，自小服侍我的丫頭早就被打發(fā)出了府，我根本不敢在這兩個不清楚底細的丫頭前面，露出我真正的心思。

正在嘀咕，一雙繡著云紋的登云履出現(xiàn)在我跟前，嚇的我在假山之上藏不穩(wěn)，驚呼一聲，掉了下去。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雙眼眸深邃不可直視，他伸手把我牢牢接住了。

我靈活的跳了下來，一把拉住他的腰帶，把他拉到角落，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噓，不要叫我的丫頭發(fā)現(xiàn)我了，我在這里躲一會。”

青年的臉上出現(xiàn)了似慍又似驚奇的神情：“你是誰家的小姐？”

“噓噓！”我捂住他的嘴，鬼鬼祟祟的朝外看了一眼。

他后退的時候，踩到一塊松散的湖石，發(fā)出了聲響。

“小姐，是你嗎？快跟奴婢回去吧，萬一被貴人們發(fā)現(xiàn)，奴婢的腦袋就保不住了，”玉春的年紀比我還小，她的膽子很小，找不到我，就帶上了哭腔。

“荷葉深處，有一個水榭，下次躲那里，你的丫頭準保找不到你！”青年躲開我的手，清冽的聲音響在我的頭頂。

“好啊，謝謝你啊，大叔！”我伸頭看了一眼青年說的荷葉深處，在此地只能看到一個雕花的尖頂：“下次我就藏那里。”

我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走到玉春旁邊：“我這么大的人，能丟哪里去？”

玉春吸著鼻子，聲音帶著哭腔：“大小姐，奴婢以為你找不到了。”

“找到廚房了嗎？”我沒去看青年的神情，以后我們還會見面的，我的小姑父——

“哎喲，我的大小姐，你可不能再吃了，不然新做的裙子要穿不進去了，”玉春拉著我去找還在別處尋我的玉茅。

“知道啦，娘親給我的做的新裙子，我會愛惜的。”在我后面，跟著一個小太監(jiān)，看到我進了惠妃的宮門，便悄無聲息的退走了。

隨后回到了我的小姑父面前，告訴他：“陛下，是相府的嫡長女，說是送進來給惠妃作伴的。”

“作伴？”

“不知道是惠妃的主意，還是丞相的主意？”

惠妃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我在御花園里跑不見了，罰我跪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反省，我跪在樹下，問身邊兩個同我一起罰跪的丫頭：“這宮里頭的桂花若是開了做成桂花蜜，是不是跟宮外的不一樣？”

玉春怯怯的道：“大小姐，這是皇宮里的樹，金尊玉貴的，你可別打主意了，萬一叫娘娘知道可不好了。”

“不怕，我已經(jīng)打探好了，御花園后面那個園子里有幾棵桂花樹，”我嘀咕：“玉茅就是沒用。”

另一邊跪著的玉茅，早已身體顫抖的趴在地上：“小、小姐，快跪好，恭迎陛下！”

4.

皇帝會這么快的來惠妃的宮里，是我沒想到的，他似乎看到跪著的我，又似乎沒看到，我老老實實的跪著，吹著地上的螞蟻：“去，咬玉茅，連個廚房在哪里都打探不到。”

我才十二歲，我調(diào)皮搗蛋，我得天真無邪不是？

似乎是聽到了一聲低不可聞的笑聲從頭頂發(fā)出，再看時，那雙云紋登云履已經(jīng)走到了惠妃的宮殿里頭。

幾個太監(jiān)站在外面。一個比我還小的小太監(jiān)，蹲在我身邊問我：“陛下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我趕緊面向桂花樹跪好：“小公公，你不要跟我說話，我在罰跪呢！”

“你為什么會被罰跪啊？看你的樣子又不是宮女？”小太監(jiān)又問。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就在不遠處，他又不聾不瞎，這個小太監(jiān)——哎——，我只能順著他的話回答：“我爹爹跟我娘親叫我聽我姑姑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罰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