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詞啊!好字啊!”
“此等佳作配上如此書法,猶如美酒配佳肴,錦上添花啊!”
于光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之詞,臉上的表情極為精彩。
但他仔細品讀一番后,眉間漸濃,偏頭問道:“這詞固然是好,將昔是今非的哀愁盡顯于紙面,只是這句二十年重過南樓,宋先生年歲并不大吧?”
“呃...”
宋仁摸了摸鼻子,“這只是一種修辭手法,我曾聽家母提起過,幼年隨家人前往過這么一處地方,便有感而發了,也有追思之情。”
“了然,了然。”
于光沒有繼續追問,因為他早就打聽過宋仁的全部信息,關于宋仁早年喪母,父親后來也病故的事,他都知道。
宋仁見到自己總算是糊弄過去了,連忙拱了拱手,“于大人事務繁忙,小民就不過多打擾了,如若無事,小民且先告退。”
“誒,等等。”
于光笑著將桌上的紙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旁,“宋先生才情斐然,此等墨寶于某定會好生珍藏。”
說完,于光提筆在另一張紙上洋洋灑灑寫了一通,交給了宋仁。
“你將手令給康主簿看,他會把那二十兩先給你,至于柴大富的賠償,屆時也會送往府上去。”
“多謝。”
宋仁接過手令,剛要拜別。
于光卻意味深長的道了句:“古往今來,鄉紳的地位近似于官而異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宋先生可要小心提防。”
宋仁微微皺眉,拱了拱手,走出了后堂。
看著還在晃動的門簾,又看了看紙上那獨具一格的字體,于光雙眼微瞇了起來。
他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怎么也無法將滿腹才華,待人溫和有禮的宋仁,和自己打聽過來的名聲早已臭大街,只會攀炎附勢,給人當狗腿子的宋狀師聯合起來。
這人,相差得竟會如此之大?
于光趕緊拿起那張紙,重新品讀一遍,腦子里忽然有了猜想。
宋仁這篇佳作抒發了對世道滄桑的強烈感受,也抒發了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慨。
再加上今日公堂之上的步步為營,他明顯是有備而來,并且極其自信。
莫非...他給這些人當狗腿子只是為了搜集罪證,等的,就是一個機會?
每年御史巡察人員不定,但時間是差不離的,之前派往南直隸的巡按御史,都是與何敬文這些人同流合污之輩,貪墨巨多,也正因此,今年太子才親自指派了本官過來。
想到這,于光豁然開朗,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這宋仁忍辱負重,甘愿自污名聲,為的就是搜集這些貪官污吏的罪證,借由本次御史巡察,才將這些事抖了出來。
此子憂國憂民,煞費苦心,真是難為他了啊!
于光想起宋仁的不易,感動得鼻子發酸,他默默拿起筆,寫了一封寄往京都的密信......
云銷雨霽,彩徹區明。
走出衙門的宋仁并不知道在于光的心中,自己的形象已經無比的偉大。
他只知道自己以后不能輕易的在街上念詩,免得裝逼不成,還得想盡辦法去圓。
見到宋仁出來,一直守候在衙門外的宋舞便第一個沖了過來,眼里閃爍著淚光。
李達和孫思苗也緩緩而來,臉上的愁容如此刻的天氣一般,雨過天晴。
“你個愛哭鬼,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宋仁輕輕捏了捏宋舞光滑的小臉蛋,惹得宋舞嬌羞的瞪了他一眼。
但心里,卻甜蜜蜜的。
李達和孫思苗見到這一幕,彼此相視一笑,心想現在的后生可真是大膽啊。
“勞煩二位在此等候,實在不好意思。”
宋仁朝著兩人行了一禮,隨后把裝有二十兩銀子的布袋,遞給了李達,“李叔,這是御史大人判罰何知縣的賠償,一共是二十兩銀子,算是對小翠的補償,另外柴大富也被判罰賠銀八十兩,只不過現在柴大富還被關著,這錢估計要過幾天才能送到。”
看著沉甸甸的布袋,李達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擔心的問道:“恩公,那位大人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也不是所有官員都像何知縣那般,于大人還是公正嚴明的,這錢你就放心收下吧,畢竟小翠還未痊愈,看病取藥都是需要花錢的。”
宋仁話音剛落,孫思苗便摸了摸胡須,假裝生氣道:“老夫之前可就說過,此次醫治分文不取,這錢可花不到老夫這。”
“哈哈哈,是晚輩說錯話了,這些錢拿去給小翠買補品。”
宋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李達卻遲遲沒有伸手拿錢。
他憨厚的臉上,此刻竟然多了兩道淚水:“恩公,您的大恩大德,小的實在無以為報,這錢,您就收下吧,不然小的心里,實在是不好受啊!”
說完,李達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要向宋仁跪下。
宋仁可受不了這種大禮,他趕緊將李達扶住,語氣頗為無奈,“哎呀李叔,你咋跟我家娘子一樣說哭就哭呢,你別跪,也別自稱小的,這可都是在折我壽啊!”
宋舞聽到自家相公說自己愛哭,頓時不樂意了,用手肘捅了捅宋仁的腰部。
看著兩個人僵持住了,倒是孫思苗站出來打了圓場,他對著李達勸道:“李木匠,宋老弟不拘禮節,你這樣做倒是讓他難堪,這錢,你就收下吧,畢竟小翠身體虛弱,待她蘇醒后,還需較長時間的食補。”
聽到這話,李達也只好起身,含淚將錢收下。
“這就對了嘛。”
宋仁擠了擠眉,四人的臉上同時露出笑容。
“那既然宋小友平安無事,李木匠還不趕緊回去將這天大的喜訊告由小翠知曉,老夫也得隨你一同前去行針。”
“對對對,興許翠兒聽到這好消息,說不定就醒了呢!”
李達拍了拍腦門,立馬就去找牛車。
宋仁想了想,覺得自己跟過去也沒多大意義,便向孫思苗拱手道:“小翠就勞煩孫老多照顧了,待她蘇醒,我會前去看望。”
“好說,老夫到時候可是要去你府上叨擾的。”
“歡迎你隨時光臨。”
宋仁和孫思苗拜別后,便牽著宋舞的手,往自家走去。
他們并不知道,這歡聲笑語的一幕,正被躲在某處陰暗角落的一個青年盡收眼底。
那青年望著宋仁的背影,滿眼的恨意。
“宋仁!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