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易拓身影一花,仿佛一只沒有重量的鬼,從那即將合上的窗縫里鉆了出去,他顫聲道:“肖蕾?”
屋檐上,淡淡的月光灑落,一條嬌小的人影大吃一驚,當即轉身就跑,身影在月光下一閃,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史易拓連忙幾個閃身,心急如焚,緊緊追了上去,不住叫道:“是你么?肖蕾。”
驀地,空氣中一道無形的波紋迎面撲來,將月光扭曲成各種怪異的形狀。史易拓身形一晃,從那波紋邊飛掠過去,剎那間就來到了那條嬌小的人影面前。
那人影正要急速掠開,史易拓一把抓住了她,驚道:“真是你。”
肖蕾一聲低哼,掙扎著把手收回去,臉上緋紅,一語不發又要跑掉。
史易拓慌道:“你把幻花給我干什么?你家大小姐可要怪罪你了。”
肖蕾咬著嘴唇,聲如細蚊,卻令人心中一片清爽酥軟:“我前幾日里誤會了你,二老爺已經跟我說明了,這朵幻花是送與你作為答謝的。”
史易拓一愣,心中感激:“又何必呢,我已經有了一千五百年的修為了。”
肖蕾低著頭不敢看他,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跟兩人第一次相遇截然相反,竟是害羞得不得了,看來是那南宮云逼迫她來的:“這是肖蕾個人答謝,已經得到二老爺許可。”
罷了,咬著聲音道:“二老爺說你們有位朋友昏迷不醒,興許這幻花有些作用。”
史易拓渾身一震,苦笑道:“看來是我誤會了南宮家了,我尚且還在背地里說南宮家壞話,真是該死,實在抱歉,請代我轉告你們二老爺,史易拓永生不忘,如此恩情,必當好生報答,若有用得到我兄弟幾個的,盡管吩咐。”
肖蕾連連點頭,她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氣,道:“那幻花,須得以血脈之力拿取,血脈乃是在經脈之上,經脈中的真氣是源自天地之氣,這幻花本就是天地之氣,故而須得以血脈之力拿取,否則當即融化消失。”
她忸怩捏捏地把話說完,微微鞠了一躬:“祝你們那位朋友早日康復,我已經將幻花摘采完畢,這就回乾府去了,再會。”
身影微微一花,如同一只世間不存的靈貓,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她所在的地方卻還留著淡淡的少女香氣。
史易拓甩了甩腦袋,沐浴在這月光下,真恍若是一場奇怪的美夢。
南宮家共有四道三府,外道,人道,地道,天道,南宮府,乾府,坤府,那南宮云是坤府二老爺,而這肖蕾是乾府大老爺的人,乾府大小姐的貼身丫鬟,看來她這幾日里已經將要摘采的幻花摘采完畢了。
史易拓微微吸了一口氣,醒了醒酒,看了看她消失的地方,一身酒氣被那淡淡的少女香氣拂得淡然無存。但這香氣卻比酒還要醉人,他竟然微微愣住,呆呆站著。
直到那香氣被那夜風帶走,恍若才明白她確實已經走了,這才身形微微一動,返回了客棧之中。
他微微運氣,將那幻花捧在手心,生怕它像上次那樣融掉了,小心翼翼地來到白青玉的門前,敲了一敲。
白青玉打開門,滿臉的酒氣,看來也是略微有點醉了。他一眼看到那幻花,吃了一驚,雙眼被那光芒遮住了:“這是什么花?”
史易拓笑道:“這是南宮家的禮物,看來你我終究是錯怪了南宮家,這是給方姑娘的。”
白青玉更是吃驚,頓然明白南宮家將這幻花送給眾人的意思,不禁嘆道:“不愧為天下三大家,辦事方法竟然與眾不同。”
史易拓道:“你還不讓開,我要去將方姑娘喚醒了。”
白青玉慌忙讓在一旁,史易拓來到床邊,看著那張曾經令自己手足無措的迷人臉龐,那張令自己心口狂跳的臉龐,那張令自己羞愧無比的臉龐。
心中暗道:“我這就還罪來了,上次是我之故令得你放棄了醒來,這一次,就算你放棄我也要將你喚醒。”
罷了掌心微微發力,將那幻花送了過去。
幻花本就是天地之氣而成,仿佛有靈性一般,在空中輕輕旋轉,飄蕩著落在她的額頭上,將她潤紅的臉龐映得晶瑩剔透,吹彈可破。
那花兒一觸及她的肌膚,立即紛紛化作一堆迷人的花粉,亮晶晶地一片片融入她的眉心,宛若無聲的春雨一般滋潤著她。
白青玉看得雙眼瞪直,柔聲道:“蘭兒,你聽到嗎,是我。”
幻花終于完全融化,最后幾粒晶體閃著迷人光芒輕輕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指在白青玉的掌心微微動了一下。
白青玉心頭一跳,喜道:“蘭兒,你聽到了,是嗎,是我。”
史易拓也緊張地往前一步,緊緊盯著她的雙眼。
她眼皮底下微微動了起來,鼻息也開始紊亂,似乎在掙扎。
白青玉一個大男人竟然激動得眼角一片濕潤,不住顫聲道:“蘭兒,抓住我,我不會讓你離開的,我就在這里,你還要到哪里去,除了我,你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別去,來這里,到我身邊。”
方蘭兒仿佛真的聽到了這句話,渾身開始慢慢吃力地動起來,一臉的痛苦,一層層汗水開始滲出額頭,不住急劇呼吸。
史易拓顫聲道:“成功了。”
他連忙閉了嘴,緊緊咬著牙齒,不敢發出哪怕半點聲響,生怕又被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心中猛烈跳動,宛若有個瘋子在心口里不要命地打著鼓,震得他兩耳轟隆隆作響。
方蘭兒嘴里咿呀咿呀,口齒含糊不清,聲音若有若無。
白青玉激動得也不管此刻有史易拓在身邊,聲音里因為激動和高興而帶著一點哽咽:“是我,蘭兒。”
方蘭兒渾身劇顫,鼻子里哼了一聲,聲音有氣無力地從喉嚨里傳出來:“青玉,對不起。”
白青玉眼角掛著眼淚,笑道:“別說話,有話你回來跟我說。”
方蘭兒渾身一顫,四肢倏然一輕,仿佛一直壓在她身上的無形大山頃刻崩塌,猛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眼微微睜開,就此醒來:“青玉,真的是你。”
白青玉喜極而泣,不住連聲道:“終于,你終于醒來了,終于,終于啊。”
史易拓心頭一陣狂喜,微微一笑,當下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輕輕將門合上,靠著那門,長長出了一口氣,暗道:“如此,終于好了。”
白青玉激動地抱著方蘭兒淚如雨下,方蘭兒見狀微微一抖,將頭埋進他的懷里,一臉幸福和不敢相信。
但因為沉睡太久之故而神智仍舊有些迷糊,她幸福地閉著眼睛,嘴里輕道:“青玉。”
白青玉不住點頭:“是我,是我,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方蘭兒終于露出了笑臉,她確認這回真的不是夢,這體溫,這感覺,這聲音,都是真的。
但她卻不經意看了看門口,總感覺剛才還有一個人呆在房間里似的:“剛才還有人么?”
白青玉抹掉了眼淚,看著她,生怕一走眼她又要昏睡,笑道:“是史兄弟,正是他救了你。”
方蘭兒微微一愣,雙眼中一片迷離,喃喃道:“是嗎,原來是他。”
恍若自己曾經有過被人喚醒的經歷,但自己卻放棄了醒來,因為她不確定究竟是夢還是真的,故而有一點茫然,但那感覺卻是真實的,真叫人真假難辨。
史易拓背靠著門如釋重負,咧開嘴巴,無聲地笑著。
聽得旁邊房門吱呀一響,雷笑一面解開褲頭一面出來,看到他一愣,道:“你怎么了?沒喝這么多吧?”
史易拓示意他不要出聲,無聲笑著,不住搖頭,一面朝那茅房而去:“緊張死我了,先讓我上。”
雷笑渾身一顫,臉色都青了:“那你得快,我也很急。”
又是吱呀一聲,蘇振武一面解開褲頭一面跨步出來,一愣:“怎么了?”
從雷笑身邊走過:“憋死我了。”
雷笑臉色刷的白了:“蘇兄……。”
蘇振武卻早已經消失在走廊拐角之處。
史易拓從茅房出來,縱身掠上屋頂,舉目眺望,但見月光如銀,將這天地披上一層神秘的輕紗,四下里一片靜謐,仿佛時光在這里,在這一夜,在這片月光之下,完全停止住了。
他捂住臉哈哈大笑,竟然從未如此開心:“太好了。”
他任由夜風輕撫,任由月光籠罩,看著那彎月,面露笑容。
不知過了許久,忽而長嘆一聲,喃喃道:“這天下真是奇妙,看似雜亂無章,原來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是福是禍,有誰又能知道?但你若不去爭取,那必然是禍,真是太奇妙了。”
罷了幽幽道:“你此刻應該也能感覺到吧,但愿你已經不再因為那姓程的痛苦一輩子,已經開始快活起來,改變自己的人生了吧。”
而后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我也該開始重歸正途了,我再也不會垂頭喪氣,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東西,我還活著,這就是事實,也不管你此刻躲在哪里,終有一天,我會出現在你面前,將你誅滅。”
他眼前浮現出那團黑乎乎的人形怪物,那兩盞猩紅的眼睛如此清晰,他道:“我已經不再害怕你,你也已經無法奈何我,這就是人,人心比什么都要強,我相信我是最強的,什么都不能擊倒我,你更不算什么,我會找到你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月色無聲,高空中的彎月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少年,仿佛他的話已經傳給了什么東西,也許是那東西,也許是這彎月,也許是這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