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對,呼叫支援。”在距離北美研究所12公里的羅茨維爾鎮上,兩天沒睡覺的李曉慧主任終于扛不住了。
她靠在白瓷磚貼好的墻壁上,身體緩緩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緩緩向下滑動,被汗水浸透的外套在白瓷磚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她仿佛一條剛剛被人從汗水的海洋里撈出來的垂死的魚。
羅茨維爾鎮作為一個曾經的伐木營地、如今為北美研究所服務的特殊經濟小鎮,本身人口數量就不太多。除了還有少部分從事林業和狩獵的居民以外,絕大部分羅茨維爾鎮的居民都是最近五到十年才逐漸搬來這里居住的。
這些人本來互不相識,且毫無關系。但是在聯合政府和學術委員會的大力支持和鼓勵下,他們選擇背井離鄉,來到羅茨維爾鎮從事服務性行業。目的無非是想要為自己和家人賺取更好的生活罷了。
根據聯合政府和全民精神衛生委員會的模型分析,這種性質的人群組合應該是大崩潰自然發病率最低的人群——他們之間并無更深層次聯系,為了更加積極的目標所以才集合在一起……
但如今,羅茨維爾鎮的大崩潰發病率已經高到了無法接受的地步。
全鎮居民總數為七千三百六十五人,目前光是醫療組統計到的,發作了大崩潰的就有一千八百七十七個病例。
一周內,全鎮居民中有25%發病。四個人里就有一個喊著“這個世界是虛無且毫無意義的”,并且想方設法試圖殺死自己。
在李曉慧主任眼里,羅茨維爾已經不是什么小鎮了——它就是地獄,而且是針對自己,針對所有接受過完善精神醫學教育體系的專業人士的地獄。
羅茨維爾小鎮的這起大崩潰發作,已經完全顛覆了他們過去幾十年來學習和經歷過的所有知識。醫療隊里甚至有醫生提出,這可能不是大崩潰,而是某種類似大崩潰的嚴重心理疾病——否則實在是無法解釋它的各種詭異現象。
首先,這一批“類大崩潰”的患者中,頑固型的比例高的匪夷所思。根據以往的經驗,大崩潰的頑固型患者比例最多也就是5%上下。但在羅茨維爾鎮,頑固型的發病率已經飆升到了22%。
以前數十年中,幾乎可以稱之為“橫行天下”的歷史紀錄片鎩羽而歸。反復更換了許多部紀錄片后,醫療隊沮喪且憤怒的接受了最有效的武器突然失效的現狀。
為了治療這些對常規療法反應不佳的頑固型大崩潰患者,醫療隊只能一個一個把他們捆在病床上。
很明顯,任何一支醫療隊在出發之前都不可能想到“啊哈,我要帶上至少能束縛四百一十三人所需的束縛裝置。”
只要有基本的邏輯思維能力,那就不可能想出這種主意。
結果現在缺了四百套束縛裝備,醫療隊實在沒辦法了就只能撕床單——把一張床單裁成長條,幾根擰在一起捆人用。
全鎮搜集床單的任務折騰的李曉慧主任差點沒撅過去,她靠在墻上以失戀后喝啤酒的男大學生的姿態,灌了大半瓶生理鹽水到肚子里。
然后開始叫人。
其他醫生們紛紛離開更衣室,去換衣服回宿舍睡覺了。只剩下李曉慧主任坐在墻角保持沉默。
其他醫療隊的醫生們并不了解,但李曉慧主任自己一清二楚——雖然這次大崩潰發病是在磁力加速器啟動之前就開始了的,但發病人數的突然快速上升,確實發生在陸沉按動了磁力加速器之后。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但直覺告訴李曉慧,羅茨維爾小鎮的大崩潰情況特殊,它和陸沉穆知然的發現脫不開關系。
而這個推斷讓李曉慧有些為難。作為研究組的一份子,她當然知道陸沉和穆知然研究大崩潰發病機制純屬偶然,并且也明白研究大崩潰發病機制,對徹底治愈大崩潰有何等重要的意義。可她同時還是全民精神衛生中心的主任醫師。檢測、調查、統計并且匯報大崩潰的發作情況和變動趨勢,這也是她的職責。
那要不要把陸沉和這次大崩潰發作的緊密聯系報告給中心?
靠在墻角的李曉慧有些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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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塌了半邊樓的北美研究所手術里,一場特別的手術已經進行到了最后階段。
很明顯,這顆腦子和渡邊不一樣——它的精神更不穩定,而且對陸沉等人有非常深的敵意。
它自稱為“十四號”,但是不肯解釋為什么它的名字是一個兩位數字。同時,它也不愿意回答為什么自己會出現在研究中心的范圍內,更不肯回答為什么它遭到了微波輻射的攻擊。
這顆大腦從頭到尾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騙子”和“滾蛋那”。事實上,從手術結束至今,加上自己的名字,它一共也就只說了三個詞。
根據發現它的位置,以及身體的情況不難判斷出,這顆大腦曾經屬于某個入侵者。它可能是遭到了同伴的拋棄,或者干脆就是經歷了內訌。
反正,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很明顯不能讓陸沉滿意,而楊偉民的路數就更狂野一點——這只是一顆大腦而已,一個人的嘴巴不好撬,想要讓一顆大腦屈服簡直不要太簡單。
電擊刺激大腦的特定區域,就能夠刺激產生幻覺和幻視。對一些區域進行電擊能夠止痛,那么另一些區域自然就能夠因為電擊而產生劇痛。甚至可以直接在循環的人造血漿里加入一點LSD,就能讓這顆大腦的高級人格部分活動受限,從而下意識的回答所有的提問。
但這種野路子最多只能拿來威脅威脅對方。說是一回事,做就又是一回事了——作為臨床醫生,楊偉民和陸沉實在是做不出這種“利用醫療手段故意去傷害別人”的行為。
這種感覺就像是沒有人愿意用手捏起一只蟑螂,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后腦勺上一樣。從實現角度說幾乎沒有任何困難的地方,但正常人就是過不了自己心里這一關。
“好吧,不愿意配合這是你的自由。”陸沉不想和這顆腦子繼續糾纏下去了。他惱怒道,“斷掉你的聽力和說話的能力——你就繼續這么飄著好了!”
十四號沉默了一會,然后忽然說道,“你們不能殺了我嗎?”
“那可太困難了。”一看事情似乎有轉機,楊偉民立刻說道,“我們是醫生,拯救生命是我們的職責——放心吧,就算是斷開了你所有的感官,我們也會積極監控保證你的存活。以我們目前的技術,至少還能讓你活個幾十年。”
十四號試圖討價還價,“我可以配合你們,但你們要保證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之后,把我殺掉。”
“可以。”陸沉非常痛快的“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先回答第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叫十四號?”
這種和名字有關的信息一般來說都不怎么敏感,非常適合用來打開話題。
“我的真理程度排名靠后。”十四號用一個非常陌生的詞回答著陸沉的疑問,“我的真理程度排名是28位,所以我叫十四號。”
這話一開始聽著有點繞,仔細一想還是有些繞。陸沉皺著眉頭算了算,然后問道,“那這個真理程度最高的……是四十二號?”
“是的。四十二號博士——他是我們之中最接近真理的人。”十四號回答道,“構成他身體的每一個元素都經過了篩選,他是超越了基因原體的,最完美的人類。”
聽上去有極端宗教分子的味道了。陸沉和楊偉民看了看對方,然后繼續提問,“你為什么會被燒成這樣?”
“為了讓微波以最佳的頻率照射出去。”十四號回答道,“單純的微波照射不能引起神罰,但在經過人體后,它能夠讓符合特征的人接受神罰。”
這個神罰說的大概就是量子釋能綜合征了。陸沉追問道,“符合什么特征?”
“和人體一樣的特征,主要是比例。”十四號的回答有些不耐煩,“原體說是水的比例。但四十二號博士說,決定性的差異應該是氫的比例。”
一直沉默的楊偉民皺著眉頭問道,“你說的基因原體,他是誰?”
“我聽四十二號博士說過。”十四號用帶著明顯合成音調的聲音說道,“他叫溫格·切克拉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