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總是聽到形容一個人破碎,就像是掉在地上的糖果罐子,罐子碎了,糖果灑落一地,如同坎坷的人生。又說朋友的愛就像是救命的解藥,會讓你掙脫束縛魂魄的荊棘,拉住走向懸崖的你。一片片拾起破碎的玻璃,拼接成一個完整的罐子,再裝滿五顏六色的糖果,成為新的你。
畢業雖然難過,也倍感幸福,回頭看,我為我所擁有的感到滿足。是朋友們的愛,是家庭的愛,是我所得到的愛。
二十歲生日之前,寫了關于高中朋友,那是我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畢業的時候,寫了關于我的大學朋友,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寫的時候,我總是在回想,回想起很久之前,才發現原來我也曾是破碎的,我也是由朋友們的愛才有了五彩繽紛的糖果。
我很少說起自己,高中畢業的時候,跟好朋友見面的時候,我第一次完整的介紹我自己。也許很多人不認可我的交友方式,就像是毫無顧忌地交出自己的真心,對每個人都很好,朋友說我這是討好型人格。大學快畢業了,我們再一次見面,她說她要跟我道歉,她從沒聽我說起過自己的曾經,就在隨意的評價我,她說她感到抱歉。我沒有生氣,高中畢業見面,她說的那些,我也反思過自己。我也沒有想象中那么不堪一擊,不然也沒有辦法走到今天。
我想上天也覺得虧欠了我幾年,所以朋友們的到來是他補償給我的禮物。所以我也丟掉了以前的我,我也成為了現在的我。
我出生的時候,家里還很貧困,爺爺在云南做生意失敗欠了不少的錢。媽媽說,過年的時候人家家里都是張燈結彩的團聚,我們家門口卻堵了一大堆的債主。聽媽媽說選擇和爸爸在一起的故事,聽起來是迫于無奈,但是媽媽遇到的那個算命先生所指示的,爸爸和媽媽又好像是命中注定。算命先生二十多年前所說的那些,也一一在我們的家庭中應驗。
媽媽生我的時候已經過了預產期十天,也許是三點出生,也許是四點,醫院的鐘壞掉了,媽媽的手表也壞掉了,抬頭看是四點了。表姐叫嚷著肚子餓,爸爸帶著她去吃了一碗米粉,那時候應該天都快亮了。生下來我不是個漂亮的小孩,因為媽媽過了預產期還沒有發作,肚子里已經沒有水分了,我也干巴巴的,像個沒有毛發的丑猴子。媽媽說,我大概是怕被拋棄的,爸爸抱著我的時候,我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
丑孩子是不討喜的,回家的時候爺爺奶奶沒有笑臉,等我牙牙學語,笑嘻嘻的時候,開始成為家里的寶貝。媽媽婚前是很獨立的女性,所以在那個年代她和爸爸算是晚婚。家里貧窮,她就和爸爸外出打工了,我留給了爺爺奶奶。媽媽說,有時候爸爸在外想起我還會流眼淚,看著爺爺奶奶寄的照片,就想回家。爸爸回家的時候,看我在地上爬,衣服很臟,爺爺奶奶已經出去務農了,他就不再外出打工了。
在我現在的記憶里,那時候的房子就只有一層,樓上只有矮矮的欄桿,一不注意就會掉下去。為了改變現狀,爸爸媽媽想著賺錢的門道。以前是喂過兔子的,村里還是窄窄的橋,爸爸背著裝滿桑葉的背簍在前面走著,我在后面,有好一群小孩在后面,不知道誰推了我,我掉下了高橋,沒有死,被村里的瘋子抱了起來。雖然也溺水過,也被救了上來,每次都是剛好。但是作為農村的孩子,好像也很常見。
媽媽在廣東闖蕩多年,她的思想是前衛的,所以家里慢慢好起來,我就過得很好。最新潮的玩具,好吃的零食,我都沒有缺少過。
我好像生來就是一臉苦相,在我小時候的照片里我都不會笑,長大拍照的時候,攝影師也說看起來我很委屈。我的性格也是內向的,莫名其妙有一種懦弱與膽怯。很容易委屈,也很容易哭,大概就是現在所定義的淚失禁。
讀小學的時候,爸爸帶我去派出所改了名字,我不再是村里的阿孃阿婆嘴里叫的“卿卿”,我到鎮上讀書了,那時候家里還沒買房,只是把樓房修高了,所以我必須去到外婆家。在之前,能和表哥表妹玩我是高興的,還不知道要和爸爸媽媽分開,他們有事業顧不上我,為了上學方便,也沒有辦法。
我沒有和媽媽說過我在外婆家里那幾年,她也不知道全貌。這兩年說起來,我還是忍不住掉眼淚。媽媽說,她給了外婆我的生活費,零食費,可以保證我是可以幸福地生活。
“媽媽,可是那幾年我過得并不好,我也沒什么零食可吃。”
“可是媽媽給了的,外婆沒說嗎?”
讀書第一個星期就被欺負了。外婆不管的,她不看血浸透的棉毛衫,也不問為什么我每天哭。她只是嫌棄我吃飯很慢,說我不愛說話,跟媽媽告狀我總是愛哭。
我不想讀書,只想等著放假爸爸來接我,家里我有自己的房間,不用三個人擠一張床。爸爸給我安了小燈,怕我一個人睡害怕,等我睡著了再來關燈。早上起來,爸爸會為我戴好紅領巾,送我去上學,小狗可可會送我們出門。我也喜歡下雨天,喜歡外婆不在家,這樣我站在樓道里,時間久了爸爸就會來接我。
放假的時候,媽媽給我換衣服,發現了衣服上的血,發現了滿目瘡痍的背。我想媽媽也是心疼我的,我沒說過什么,爸爸就找到了老師。那個男生再靠近我的時候,數學老師將他提溜得遠遠的,罵他幾句。
不愛說話是缺陷,交不到朋友,也躲不過霸凌。沒有人跟我做朋友,也有更多的人欺負我。騙了一次爸爸的錢,因為被一群人要挾,所以對爸爸撒了謊。錢給了,爸爸也發現了,外婆怪我,說我就知道騙人,不知道說實話。爸爸到班級恐嚇了所有欺負我的學生,我也因為撒謊跪在樹樁上。沒多久,爸爸就讓我上桌吃飯,我淚眼婆娑,家里的白飯也好像比外婆那里的好吃。
“媽媽,你知不知道我小學就很愛看書了,如果不是外婆,我可能現在就做關于文學的事情。”
已經長大了,吃完飯聊天的話題總是會牽扯出很多往事,就像媽媽問我當初選擇編導成績可以走更好的大學,為什么就要走純文化。
小學一開頭我就喜歡看書,看《西游記》、《三國演義》、《一分鐘探案》、《大宇神秘驚奇》,每個月老師都會拿出書單,讓我們訂購。每次我跟外婆說的時候,她都說等我媽媽拿錢。雖然我不知道小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費可以用多少,但是我好像沒有用到一千塊。每次老師都問我什么時候繳費,我一問外婆,她就說等你媽媽。她給媽媽打過電話,媽媽說最近很忙,讓外婆墊付,只是她不肯。后來媽媽給我買了好些書,沒多久外婆就偷偷塞給了表妹,她說我的書不翼而飛。我想住在別人家里,是不是要裝作沒看見雜物間里藏著我的書。就好像我的手鏈,一個午覺以后戴在表妹的手上,表哥幫腔說那是他送給表妹的,我也必須承認。
外婆好像只會做些素菜,外公從山里帶些什么來,就吃什么。一直都是白菜、絲瓜、豇豆,不知道是不是買了鎮上的房子變窮了,吃得比我家還寒酸。外公在老家被狗咬了,外婆怪我說是我摔碎了碗,她說要不是我,外公也不會被狗咬傷。有時候有客人來家里吃飯,都說看我瘦得可憐,說外婆總是對我碎碎念。外婆怎么會理別人呢?我只是女兒的小孩。
學校組織去游樂園春游,小朋友們都裝上好吃的零食,去看孔雀、老虎、猴子…我記得導游姐姐在車上同情地看著我,我只有外婆家里沒人吃的甘蔗,外婆不愿意多給錢,我也看不了小動物。我回家講給媽媽聽,我說去春游了,媽媽問我看了哪些?玩了哪些?
“坐了摩天輪還有小礦車。”
“其他的呢?”
“沒有了,外婆不會多付錢。”
年后的一次開學,表妹的壓歲錢沒了,我知道的是她買了很多東西,還送了一套書簽給我。我以為她是自由使用,也就收下了。幾天后,爸爸媽媽來了,舅舅舅媽也在,外婆叫來我和表妹,進行會審。錢不見了,表妹說她沒用,矛頭是指向我的。我拿出書簽,說這是表妹送的,表妹心虛起來不承認。爸爸媽媽很相信我,反倒逼問起表妹,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個所以然,真相馬上要大白的時候,外婆護著她,替她圓下這個謊言。我深切地知道,我是不如她的孫子孫女的,我也總是想回家。
“你要一起去上廁所嗎?”是一個短頭發的女孩子詢問我。
也是我到學校后的第一個朋友,佳雨。雖然過去了十多年了,但我還能夠很清晰地想起她,也是她拾起來第一片的我。她給我介紹了她的另一個朋友小梅,從那以后就是三人行,她們很照顧我。下午放學,我們會在市場的石臺上寫作業,因為回家我不會的題沒人教我,也沒有人給我檢查,我總是寫完了才回家,也不想太早回家。
外婆有事外出了,她總是把我移交給別人,或者讓我自己去姑婆的家。姑婆的家里有一股酸臭味,也許是年紀大的人不愛清理廁所。每次去總是手足無措地坐在沙發上,想著怎么樣時間才能快一點。姑婆會煮滑肉給我吃,只是咬一口,里面的粉永遠都是白生生的,零零碎碎的掉出來。我不是很喜歡去姑婆家吃沒煮熟的滑肉,但是每次姑婆都是做一樣的,一樣的沒熟。
“作業做完了還不回家嗎?”佳雨很疑惑,作業寫完了我還坐在石臺上不肯走。
“我外婆沒在家,我不想去姑婆的家。”
“那去我家好不好?”佳雨拉著我向她家走。
我去了,她拿著她的玩偶給我,把零食和水果塞給我,還給我挑了一個大大的橘子,那天我很開心。直到我在樓上看見爸爸媽媽騎車路過,我以為他們只是有事才會到鎮上,沒想過是來找我。被他們發現了,在樓下叫我的名字,我只有匆匆和佳雨告別,但是那天我是快樂的。
三年級結束,我們就要分班了,佳雨要轉學去廣州,她來找我,她說讓我要多交朋友,要成為開朗的人才可以。她擁抱了我,然后就離開了,我也再沒見過她。其實有一張合照的,只是時間太久遠,沒有過塑,我們的臉早就花了。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是齊齊的短發,劉海也是齊的。現在應該也是大學生了,也在世界的某一處,只是我們再也沒遇見過。
結束的不只是三年級,還有寄人籬下的生活。媽媽懷孕了,在我的三年級,媽媽問過我想不想要一個妹妹或者弟弟。她怕我孤單,怕以后他們老了沒人陪我一起承擔。我私心里想要個妹妹,很想。如果是個弟弟,我也許不會有多愛他,我現在也這樣想。
“你媽媽生了,是個妹妹。”回家吃飯,外婆落寞站在窗邊,好像媽媽生個女兒她并不高興。就像媽媽生下我,外婆沒有問過一句,就到廣州去了,因為她不想照顧女孩。
高興的是我,那也是我童年里最幸福的一天。是周五,爸爸來校門口接我放學,爸爸說妹妹是早上七點三十五分生的,本來是在下雨的,妹妹降生后雨也停了。我們一起穿過醫院的走廊,走到媽媽身邊。奶奶抱著小小的妹妹,她在小被子里很安靜,那時我的心里就在說,世界上沒有比她更可愛的小孩。爸爸扶著媽媽,我們一家人坐在車上,到家后鞭炮響起,我得到了紅包。
也許從那天開始,她就在拾起我,我也從那天開始愛她,現在也如她降生那天一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