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底，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四梳相逢遇貴人，

五梳翁娌和順，

六梳夫妻相敬，

七梳七姐下凡，

八梳穿蓮道外游，

九梳九子樣樣有，

十梳夫妻到白頭。”

端坐在鏡前，小蓮在旁細細地為我梳理長至小腿間的滿頭青絲，忽然間，從前在一本雜志上看到的這幾句話就浮現在腦海里。好像，這是古代女子在出嫁的時候，家人會為她舉行的儀式吧，希望出嫁的女子能跟丈夫相愛相伴到老，希望出嫁在外的女子能擁有幸福的家庭。

扯過一縷發絲，輕輕繞在指間，心頭突然就浮起一絲莫名的感傷，若有若無，卻揮之不去地縈繞在心間。以前為了維持在外面的女強人形象，頭發總是不能留得太長，只長至過肩，夠我挽起一個干凈利落、高傲冷漠的發髻足矣。其實心里卻一直很羨慕那些留著長發的女子，她們好像輕易就能得到別人的憐惜、呵護，好像擁有一頭長發，就會擁有被捧在手心里的溫暖。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能否得到愛護，其實與長發無關，只是我，早已習慣冰封自己，早已習慣拒人于千里之外，早已習慣了拒絕別人的示好與關心，因為我不敢也不能把洛氏作為賭注。

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活在黑暗之中，所以不需要別人的靠近。呵，這就是洛硯啊，一個總是這樣自欺欺人的家伙。

想到這里，我不禁苦笑著。

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我，很不像我的“我”，明明是好像從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臉，卻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洛硯的自信、精明、干練、強勢，在這張臉上絲毫不見，有的只是柔弱、凄楚和長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不過，那雙眼睛里的神采，卻依舊是我——洛硯。

發髻挽好，小蓮邀功似的說：“小姐，怎么樣，小蓮新學的這個流云髻可好。”

“好，小蓮梳的，當然好了。”

“小姐今天戴什么首飾，這對金鳳簪好不好。”小蓮從梳妝臺的首飾盒里左挑右挑，拿出了一對金燦燦的發簪，簪子上是一對鏤空展翅金鳳，鑲嵌著各色寶石，足足有一個巴掌大小。

我惡寒，戴著個這樣的東西，還不得讓我別扭死，我可不是李若薇，無論怎樣還都在穿戴舉止上維持著所謂的皇家風范。從那滿滿一盒子各式各樣的首飾中，我挑出一支與身上的水藍色長裙相稱的寶藍色琉璃發簪，遞給小蓮：“就這個吧，反正我們就待在這里，簡單些不礙事的。”

“哦。”我怎么聽這丫頭的語氣里有些失望啊。

“小姐，該吃早點了。”

在小蓮的帶領下，出了臥室，穿過走廊，進了一間小廳。幸虧現在“身體特殊”，由小蓮扶著，我才不至于走錯路，露了馬腳。我發現，這個身體里面李若薇的記憶也并非面面俱到，對于很多事物，這具身體似乎絲毫沒有映像。難道還是選擇性記憶的？

小廳里面，早已有了兩個宮女候著，都低著頭，她們應該就是小蓮說的可頤、可馨了吧。廳內擺著一張不怎么大的小桌子，剛好能坐六人左右，桌上擺著一小盆白粥，并六七個小菜。坐定后，看著只給我一個人準備的這么多東西，不禁覺得很是浪費。以前雖然在洛家的就餐也是相當奢侈，但起碼是控制在一定量里的，從小的教育讓我們始終保持珍惜糧食的習慣，所以洛家的飯菜向來奢華卻不浪費。但現在……

古人的規矩我當然知道，下人是不能跟主子一起進食的，但……我抬頭問小蓮：“你們都吃了早點了嗎？”

“小姐，下人們起得早，都吃過了。”小蓮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哦，沒事。”我拿起筷子，開始享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頓早飯。也許是太久沒有進食，肚子里的小家伙也知道餓了，沒有折騰我。一頓早飯在旁邊三個人靜靜站立的詭異氣氛中結束。

撤飯的時候，我發現那可頤、可馨兩姐妹竟然是雙胞胎。

畢竟是皇后的寢宮，還真是大的很。飯后，出了屋子往外走，只見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路旁種著及膝高的不知名花草。再往外走是個庭院，院內千百竿翠竹掩映，在初夏清晨的陽光下，煞是清爽可人。后院有大株海棠間著幾株大的梅樹，又有兩間小小亭子，院墻根有隙，流入清水，繞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好個幽靜清雅的所在！讓我不禁想到瀟湘館，“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一片翠竹環繞”。

現在正是春末夏初的四五月時候，正是海棠花開時。微風過處，粉白的海棠花瓣紛紛飄零，站在樹下，頓時便如同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不知不覺間伸出手去，一片柔軟的白色花瓣緩緩落在手心，突然覺得，有種不真實的美麗。就像是一個白色的有著微微紅暈的夢，周莊夢醒，卻不知道到底是周莊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周莊。有一天，我也會不會突然從夢里醒過來，然后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一場洛硯夢見自己變成李若薇的夢，或者是，李若薇夢見自己變成洛硯的夢。到底，什么是真實，什么又是夢幻呢……

“皇后娘娘，外面風大，您還是回屋吧。”一個小太監拿著一件披風走過來。小蓮接過披風為我披上：“小姐，不回去么？”

“嗯，待在屋里悶得慌，出來走走也好。”轉過身，我對那個小太監說，“你就是小林子？在宮里多久了？”

小太監明顯吃了一驚，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是可愛。“回皇后，奴才小林子。6歲進的宮，今年17了，前些天剛來的風儀宮。”

“嗯，改天你也給我說說這宮里的事吧，以后不能進不能出，也怪悶的。”

“小林子謝皇后器重。”

“呵呵，好了，小蓮，我們回屋吧。”

進了屋，小蓮幫我解下披風。“小蓮，你有沒有想過，什么時候離開這里？”看著小蓮站在衣架旁收拾的身影，我突然發問。

“小姐，我不會離開你的，小蓮永遠不會離開小姐的，小姐你別不要我……”

“停停停，你這丫頭，我什么時候說不要你了，我是說，什么時候，我們兩一起，離開這見不得人的去處。”這丫頭，想象力會不會太豐富了一點。

“小姐，你……”小蓮一臉驚呆地看著我。也許在古代女子出嫁從夫的觀念里，尤其是處在我這樣的位置上，我這種想法無異如同石破天驚。

為防隔墻有耳，我壓低聲音，讓小蓮近前：“小蓮，你聽著，皇宮實在不是個你我能長久生存的地方。現在有肚子里的孩子護著，你我暫可保住一時平安，孩子一旦出世，我們的處境就相當危險了。朝堂內外，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看著皇后這個位子，到時候只怕我們會被吞得連塊骨頭都不剩。為今之計，就是我們提早準備一條退路，到時候能夠及時脫身。”

從目前所知道的信息中，李若薇就是個不諳世事、逆來順受的軟柿子，不知道我突然爆出的這番話會不會嚇到小蓮，或者引起她對我的懷疑。

“小姐，不管你去哪里，小蓮都會跟著你。”這丫頭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定定地看著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