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許察覺到了，那位公爵身上的死氣很重。”雀兒故意放慢腳步，湊到李維身旁，“這里有巫妖的痕跡，而且它絲毫不加掩飾，味道濃重得簡直令人作嘔。”

“它不害怕我們，甚至自信有能力拿下我們。”李維瞥了眼前方悶頭直闖的海德伯爵，悄聲像雀兒說道，“好像在主動宣示自己的存在，引誘我們主動靠近一般，這點需要格外謹慎對待……”

“我討厭這種感覺。”雀兒皺起鼻子。

“我在家堡里備好了空房，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興趣賞光？”海德伯爵回過頭，目光繞過艾蕾，帶著微微的歉疚地望向李維。

他還在為哥哥的失禮而感到歉疚，更為哥哥的癲狂而感到悲哀。

“不了，伯爵大人。”李維止住了腳步，“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過幾日再來叨擾。”

看著海德伯爵漸漸遠去的身影，李維轉過頭，面色凝重。

“雀兒，我們暫時分頭行動。有些事情我必須得去確認……”他頓了頓，“照顧好艾蕾。”

——

月黑風高，一頭灰熊般巨大的野狗在墓地里游蕩。

它幽綠色的眼睛掃視著一個又一個墓碑，那里銘刻著墓主人的姓名、生平、格言以及死因:

萊茵哈特·林格倫，海德家族的御用行刑官，他精湛的技巧為我們帶來無限的慰藉，在削蘋果時意外割到手指，因傷口感染而死。

馬克·瓊森，最好的父親！最好的兄弟！被一塊蛋糕噎死，直到最后也不愿喝口啤酒，因為他答應孩子們要戒掉酒精。

弗蘭克·海德里希，榮耀的海德里希家族的一員，熱衷于解密和偵探故事，是聚會沙龍里的煩人精。至于為什么葬在平民公墓？您可以盡管推測！

都是些什么玩意……大狗不耐煩地呼嚕著，抬腳走向下一處墳地。

瓦倫蒂·施耐德，我們最親愛的甜心。女兒，女人，女仆，忠心為海德家族奉獻一切，不幸死于瘟疫。

就是這個了！

土還是新翻的，看來墓主剛下葬不久。大狗興奮地吠叫起來，它伸出黑黝黝的爪子，飛速地扒開土層。

“云雀小姐，這樣是不是有點……”

艾蕾怯生生的聲音被大狗齜牙咧嘴的低吼聲打斷，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狠狠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在告誡她不要多嘴。

砂石被高高揚起，土扒得越來越快，逐漸露出漆木做的棺材，大狗圍著墓碑來回打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要不讓我來……”少女睜大紫羅蘭般的眼睛，躡手躡腳地走到大狗跟前。

“不需要！”

話音剛落，傳來噗嗤一聲輕響，那頭大狗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一只黑白相間的長腳鳥兒，它探頭探腦，很快找到棺材邊角處的接軸，伸出纖長如螺釘般的鳥喙，叮叮咚咚地搗了起來。

一根、兩根……隨著取出所有的長釘，鳥兒也發出一聲清嘯，它撲扇著翅膀，落在棺材蓋上，揚起一片灰塵。塵埃散盡，雀兒抬起如羊脂白玉般晶瑩剔透的笑臉，挑釁般地望向身后的少女。

哼！離開奧術就像瘸子一樣的家伙！好好看看你云雀大師的本事！她挺起鼻子，眉毛高高揚起。

“你真厲害啊，云雀小姐！”艾蕾伸出小手，輕輕鼓掌，眼里是毫不作偽的嘆服。

“嘖嘖，你這樣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雀兒聳了聳肩，手指杵進棺材的接縫，將沉重的棺蓋慢慢移開……

她倒吸一口涼氣，不出所料，這是一口空棺。沒有骨灰、沒有遺物，只有夜晚冷颼颼的寒風在里面嗚咽。

就算尸體被火化了，也多多少少會有遺骨留存吧。雀兒皺起眉頭，她的猜測沒有錯，這里有巫妖，海德公爵的宮廷已被一位危險的死靈法師所滲透。

“這下可麻煩了。”雖然早有預感，但是確定要對上又一個死靈法師，還是讓她有些擔憂。

咔嚓——

艾蕾突然直起身，警惕地望向黑暗深處，她舉起法杖，護住前胸，做出防御的姿勢。

“誰在哪里！”雀兒也察覺到不對，她翻上棺蓋，如一只灰狼般弓起身子，隨時準備撲咬先前方。

可前方只是暗寂無聲，唯有寒風不知疲倦地吹拂。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好像有青春少女在招呼她心愛的情郎。

“明明是你們，先打擾姐姐安息的嘛！”一道窈窕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她身著灰色的女仆長裙，胸前還扎著繪有海德家徽的綬帶。

“初次見面，我叫瓦倫蒂。”女仆直起身子，臉龐比高懸天空的月亮還要慘白，“是服侍海德公爵的女仆長。”

——

那間寬敞卻昏暗的會客大廳里，有一道目光令他無比熟悉。李維想，不是來自奧黛特女王畫像的凝視，也不是來自于故人海德公爵的瞳孔，而是來自于通往內殿的門扉。

好像有什么人，透過細微的門縫，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通常這些的目光會是不懷好意的，可他卻未曾感受到絲毫的惡意，那目光是那么溫柔那么期許那么熟悉……

亞蘭，是他的哥哥亞蘭。

他攥緊手中的龍牙長劍，聽到心臟在嘭嘭跳動。

雀兒會利用她精妙的變形，抓住一切機會竊聽到想要的消息，而艾蕾會乖乖的待在原地，像燒得滾燙的火爐，灼痛任何妄圖染指她的人。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膽地……

海德堡二樓的立窗微微掩著，他可以借助鑄魂術直接躍上去，潛入城堡內部，只要解決幾個睡眼惺忪的侍衛，他便可以驗證自己的猜想。

寒風吹拂，窗欞微微顫動，似乎揮舞方巾的淑女，在誘惑他前去接過手帕，俯身吻手。

不能莽撞，李維。

他似乎又聽到了哥哥的勸誡聲，必須小心謹慎行事。

長嘆了口氣，李維收劍入鞘，燭火般灼燒的冒險熱情逐漸消退，他欠起身子，緩緩退回到安全的陰影中去。

總之還是先按兵不動，再做打算吧……

隨著李維的氣息徹底消失，海德堡內傳來一聲失落的低吼。在無垠無盡的黑暗中，那位活過漫長歲月的大師心中生出幾縷慍怒——

獵物居然在獵人眼前掙脫精心布好的陷阱，逃入了茫茫林莽。

在他無邊無際的生命中，這樣的失誤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