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芙娜……夫人，所以您那雙雄壯威武的犄角是用奧術幻化出來的？”李維滿面黑線，掂量著手中的發卡。

“是啊，怎么了？小人兒。”法芙娜眼睛瞇成月牙狀，“你好像很失望，難道說……另有隱情？”

她挺起鼻子，若有所思地嗅了嗅，仿佛在探查空氣中的恐懼和不安。

“不，最尊貴最美麗的夫人，我們已經得見了您絕世的容顏，實在是三生有幸，實在是不虛此行。”李維咳嗽了兩聲，“該是時候辭行了，您說是不是？”

“何必如此匆忙？”法芙娜嘟起嘴巴，輕聲哼唱，“我年輕的信徒喲，你眼神中滿是急躁……”

古怪刺耳的音調仿佛不屬于凡世，超越了人耳所能達到的極限，海德伯爵一行人臉色煞白，五官正緩緩聚成一團。

“因為我等是您的選民，也就是美的選民，比起獨占您的寵愛，我們更期望去福地各處將您美麗宣揚。”李維急忙補充道。

龍女神色為難，像是想要被夸獎又舍不得玩具的孩童，她猶豫了良久，終于滿懷遺憾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得救了！

“愿法芙娜之歌永遠只為仇敵奏響”——李維這才明白那些古代詩歌的憎惡與毒辣。

“等下！”龍女掃視著在場眾人，伸出纖細的手指，點了點不住擦汗的斯蒂芬，“你！領一群小螞蟻的頭頭兒，以后每個月都要獻給我一只肥羊！否則——”

她勾起嘴角，止住了話語，留待滿頭冷汗的海德伯爵自己品味“否則”的下場。

“還有你！小人兒！”龍女看向李維，帶著知音難覓的遺憾目光，“留好我的發卡，有時間的話記得來陪我唱唱歌……”

“一定，我最尊貴最美麗的夫人。”李維恭敬地鞠了一躬，語氣坦誠地撒謊道。

法芙娜依依不舍地瞄了幾眼李維，隨后一聲清嘯，身形驟然暴漲，銀白色的巨龍拔地而起，如一道白虹般延伸直上，她展翅翱翔，迎風破空，只聽幾聲巨響，不一會便消失在了天際。

“怎么說？是不是超可惜？為什么這么漂亮的龍女沒有放棄一切追隨自己到底？”雀兒豎起手肘，搗了搗李維，“我敢說你心里一定難受得要死。”

“畢竟她不是你。”李維輕飄飄地說道，看著兩朵紅霞飛上少女臉龐，他擦了擦鼻子，抹去了滯留其上的汗珠。

龍族很少會長時間離開自己的巢穴，畢竟那里積累著足以讓全世界亡命徒垂涎的寶藏，他在賭，賭法芙娜是否如傳說中那么虛榮，又是否如傳說中那么戀巢。

可他沒想到——李維暗暗攥緊手中的發卡，所謂“法芙娜的犄角”居然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我們白跑了一趟？”海德伯爵長吁一口氣，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李維，“女王陛下設置了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是的，李維聳了聳肩，“伯爵大人，至少您和法芙娜建立起了穩定的聯系，龍族是不會忘記這些小恩小惠，若是您哪天遭遇外敵，或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助力。”

法芙娜根本沒有犄角，那是否也意味著……

回程路上，伯爵眾人都有些似夢非夢的惆悵，失望和激動在心中回蕩。巨龍的沖擊和整件事戲劇性的收場，讓他們恨不得自己變成老爺爺，在爐火前對圍膝而坐的孫輩吹噓。

遠處穿來游隼的急鳴，一只灰白相劍的大鳥從天而降，落在李維的肩膀上，它抖了抖羽毛，揚起左爪，一卷紙頁裹在鳥兒細瘦的腳桿上。

上面沒有紋章，只有一道駭人的血痕。

是他前幾日寄給明娜的回信。

“紅琴手:

抱歉，讓你失望了，班維爾家族根本沒有什么圖章。

地上的文化慣例并不適用于地下氏族，圣巢不需要產權證明和貴族任命，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圖章印紋，如果實在有必要的話，敵人的耳朵和鮮血是很好的替代。

又及：替我問候云雀和艾蕾小姐，也替我照顧好你自己，獄門堡永遠歡迎你們的到來。

——明娜·班維爾”

不出所料，李維皺緊眉頭，奧黛特把海德伯爵耍了，對于聯姻，她完全沒有留下一絲可能。

“我想不是什么好消息。”斯蒂芬有些疲憊，“我派信得過的侍衛去石巨人遺址尋找寶藏，不知道能否有什么發現？”

“我勸您別抱太大希望，伯爵大人。”李維嘆道，不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斯蒂芬·海德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仰頭瞭望，只見有一騎越過山岡，迅速向眾人奔來。

“大人！大人！”來人高舉手中的羊皮卷，氣喘吁吁地呼喊著，“侍衛長在石巨人遺址里發現了這個！您一定要過目！”

“是什么！快拿來！”伯爵眼神放光，“是古代遺器的藏寶圖？神秘禁術的卷軸？失落的歷史正文？還是召喚神祇的儀式？煉制魔藥的秘笈？絕版的珍藏古籍？”

他張開卷軸，陽光下，上面書寫著幾行歪斜扭曲的字眼——伯爵瞪大了雙眼，他上下檢視，終于露出尷尬的神色，“抱歉，我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么？”

“是矮人語。”李維探頭看到，他曾在博識之塔借閱過這類語言的基礎教程，“上面記載著一首矮人詩歌。”

“念，大聲念出來！我的朋友。”伯爵喜形于色，“里面一定藏著矮人的大秘寶！”

李維清了清嗓子，大聲朗讀道：

“勇敢而堅強的冒險者呦，

恭喜你戰勝困難與挑戰，

切記耐心和等待，

偉大的秘寶將擁你入懷，

它不是黃金和寶劍，

它不是遺器與秘咒，

它是美酒和佳肴，

它是掌聲與歡笑，

是環顧四周，

和你共同進退的戰友！

現在，戰勝巨人的勇者啊，

聽你矮人大叔一句勸：

去開懷暢飲，盡情吹噓吧！

去擁抱愛情，珍惜友誼吧！

——福地最偉大的奇械師

長胡子提爾·鐵爾”

海德伯爵的臉已醬成豬肝色，他氣得腮幫高高鼓起，仿佛要把自己活活憋死，嘴里擠出費解的詞匯。

“所以，石巨人看守的寶藏，就他媽是這個？”

“制造極其危險的石巨人，來教會冒險者不要忘記旅行的意義……”李維苦笑著收起卷軸，“很符合矮人這個種族的幽默感。”

“女王陛下……奧黛特，她把我耍了！她把我當蠢蛋！”海德伯爵攥緊韁繩，手指勒得發白，“她侮辱我！她侮辱海德家族的誠摯和善意！”

或許這些都只是巧合，李維想，又或許只是她“無傷大雅”的玩笑，那高高在上的女王沒想到海德伯爵并未知難而退，而是陰差陽錯地完成了所有試煉。

但她連這種極端情況，也完美地考慮到了。

“若不是為了老哥！”海德伯爵臉色陰沉，這生性開朗隨和的青年第一次憤怒了，“若不是為了老哥！我才不會給那個怪物寫信！我才不會卑躬屈膝，像條狗一樣放棄尊嚴！”

馬兒被驚得不住嘶鳴，侍衛們則沉默不語，伯爵按捺下熊熊燃燒的怒火，他瞥了眼李維，“謝謝各位的幫助，我懇請三位能守口如瓶，為我隱下這場鬧劇。”

李維點了點頭。

“萬分感謝，或許我的哥哥——海德公爵會愿意見到三位。”斯蒂芬指向前方，遠處，一座繁華的巨城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