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的話一出來，裕王似乎也琢磨出了一點味道，如果你覺得你老師做的都是對的，那你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你去支持你的老師就完了。

張居正的臉上沒有尷尬，也不存在被揭穿了的不好意思。

向前走了一步，張居正面容嚴肅的開口說道：“老師是為國舉才，正所謂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老師覺得合適的人選，未必沒有他的理由。”

“臣到這里來，是因為老師精于謀國拙于謀身，嚴黨的事情，皇上的意思還不明朗，究竟是要嚴懲還是要只誅首惡還沒有定下來。老師如此表態，恐怕會觸怒皇上。”

“臣請王爺進宮一趟，一來看看宮里的意思，二來也把老師的一片苦心說給陛下聽，免得陛下誤會。”

高拱忽然笑了起來，語氣之中的嘲諷更濃了。

“精于謀國，拙于謀身？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說的真好啊。”高拱頗為感慨的開口說道：“當真是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也能說成黑的。”

“嚴黨在位這么多年，他徐閣老有多能忍，誰不知道？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穩穩當當。現在嚴黨倒了，他忽然變得沖動了？”

“在皇上沒表態之前，自己非要舉薦嚴黨的人，為了大明的朝堂，為了大明的國運，他真要有這個膽子，真要如此雷厲風行，當年面對嚴家父子的時候，也不會畏畏縮縮了。”

“無論說的再怎么好聽，他徐階就是為了拉攏嚴黨這些人，他就是覺得皇上不會嚴懲這些人，他就是在賭，張居正你也是這么想的吧？”

“我告訴你們，世事無常，你們越這么做，事情反而不會如你們所想，真想成為下一個嚴嵩，先過了老夫這一關再說吧！”說完這話之后，高拱一甩袖子向外走著出去。

張居正的臉色極為難看，恨不得把高拱吃了。

一邊的譚綸都快嚇傻了，他沒想到居然會爆發如此激烈的爭吵，高拱說的話真的是一點都不客氣，而且全是誅心之言。

要是傳到徐閣老的耳朵里邊，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場景？

不知道為什么，譚綸覺得高拱說的居然有一些道理，稍稍想了想之后，他心里面突然一驚，為什么自己會覺得有道理？因為在心里面自己就覺得徐閣老能干出這些事來。

想到這里，譚綸著冷汗就下來了。

如果皇上也這么想，那徐閣老可就危險了。他抬起頭看向了張居正，心里面明白，張居正恐怕也是擔心這件事。

一旦自己的想法成真，最麻煩的是王爺。

嚴家父子倒了以后，景王可就沒有了支持者。裕王這邊有徐階帶著一群人支持，可以說是地位穩固，風頭無量。

可眼前是自己這邊出現了分裂了。

如果任由徐階和高拱鬧騰，鬼知道到最后會鬧成什么樣子，裕王手下會不會分崩離析，真的那個樣子，這些年的忙忙碌碌可就全都白費了。

“能不能勸勸你老師？”裕王抬起頭，聲音有一些低沉的說道。

張居正低著頭，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勸過老師了，何老師說了為了大明，些許的罵名和皇上的責備，他都愿意擔了。”

屋子里面的氣氛一下子又低了不少。

沉默了片刻之后，裕王苦笑著開口說道：“本王現在真的是什么都管不了了，沒人愿意聽本王的話了。你說你老師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舉薦了你，也舉薦趙貞吉，那他為什么不舉薦高老師？”

張居正心里面暗自嘆氣，在王爺這里，自己恐怕扭轉不回來了。

老師前面那兩件事情還好說，一心一意為國為民，不舉薦高拱這件事情，實在是說不通。舉薦了自己，舉薦了趙貞吉，單獨把高拱拋出去了。

比起自己兩個人，高拱是有資格的。

尤其是在王爺這里，王爺更會這么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王爺就會覺得自己的老師有私心，這里已經有私心了，其他的呢？

舉薦袁煒和嚴納，是不是也有私心？

裕王站起了身子，有些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說道：“行了，你們兩個也去吧，這件事情本王知道了，明天進宮的時候，本王會想辦法打聽打聽的。”

“多謝王爺。”張居正面露喜色躬身說道。

“恭送王爺。”譚綸也站起身子躬身說道。

等到裕王走了之后。譚綸的臉色就變了，沉聲開口道：“你們不能這么干，你們這么干是在害王爺。”

張居正苦笑，搖了搖頭說道：“事到如今還能怎么辦呢？”

譚綸咬牙切齒的說道：“你今天就不該來，不應該把王爺卷進去，事情成也好，敗也罷，不能跟王爺扯上關系。”

轉頭看著譚綸，張居正沉聲說道：“如果皇上懷疑老師，王爺難道就不會被牽扯嗎？老師，你，我，全都綁在一條船上，誰能跳下去？”

“那就更不該舉薦那些人。”譚綸一臉憤怒的說道：“私心那么重，真當皇帝看不出來？要是讓皇上給揪住了，王爺怎么辦？我們怎么辦？”

張居正一甩袖子，大聲的說道：·事到如今只能是盡一份人事，聽一份天命了，如果皇上不想大動干戈，老師的謀劃就成了。”

搖了搖頭，譚綸苦笑的說道：“都覺得自己了解皇上，都覺得自己能夠猜中皇上的心思，嚴家父子是如此，徐閣老也是如此，聰明的人怎么總犯這種事？”

張居正聽了這話，表情也嚴肅了起來，深深的看了一眼譚倫，他直接開口說道：“有些事情心里面明明知道，也要往前走也要去做，這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說完這話之后，張居正邁著步子向外走了出去。

譚綸盯著張居正的背影，喃喃的開口說道：·見過了嚴嵩，沒有人再想做普普通通的內閣大學士，全都想做嚴嵩。”

譚綸明白了，不是徐階不懂，也不是張居正不懂，只是徐階不甘心再做一個普通的內閣首輔，他要搏一把，而且賭自己一定贏，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