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徊音對眼前這個少年還是好奇的，她沒忘剛剛那群人叫他“謝祇”。

謝祇是誰，謝祇是鏟除她這個人間禍害的救世主，未來被世人奉為神明的玄離劍仙。

毫不夸張的說，他所到之處，哪怕是修煉千年的大妖，只要聽到他的名字，都得夾著尾巴做妖。

甚至一提起他，全是贊美的詞。

百年難得一遇的修煉天才，玄離宗清息真人座下大弟子，妖邪都忌憚的人物，振興謝家的希望……

以及，千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姜徊音突然有點后悔，剛才應該趁他昏迷扒開他額前的碎劉海，細細看清楚他的臉。

其實現在看也不遲，她道：“喂，你抬頭讓我看看你的臉。”

末了，她又補充道：“別誤會，我只是想瞧瞧你臉上的傷。”

少年久久沒有動作。

姜徊音沒耐心，作勢就要去勾他下巴，還沒碰到，就被少年抬手擋了下來。

“你干什么？”少年嗓音低沉，帶著換聲期的沙啞。

“我…我就想看看你臉上的傷。”

說著，姜徊音雙膝跪地，雙手撐著身子慢慢朝少年傾斜靠近，葡萄似的幽黑杏眼小心粘上他的臉。

此時烏云正好散開，借著月色姜徊音終于看清了少年的臉。

他薄唇緊閉，鼻梁高挺，下頜角削瘦，瞳孔顏色極淡，配上一雙上挑的丹鳳眼，整個人看著格外邪肆。

姜徊音當下一咯噔。

這少年五官雖然稚嫩，但和謝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不對，他就是謝祇！

姜徊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完了，心臟疼。

她怎么這么倒霉，怎么一來就把未來劍仙踢得不省人事了？！

姜徊音生硬的扯出一個笑容，抽出腰間的絲帕遞了過去，道：“擦擦臉？你看看你臉上的傷，剛剛那些人還真不是人，居然以多欺少。”

謝祇長睫微垂，沒有去接手帕。

姜徊音手在空中僵著，沒有收回。

說實在話，早知這挨打不還手的二貨真是謝祇，姜徊音肯定不會踹那么狠的。

空氣仿佛凝固。

姜徊音靜靜凝視著謝祇。

這張臉和他們初見之時，還是有很大區別。

他們第一次見面已是在姜徊音入魔之后，但也不確定，畢竟兩人年紀相仿又師出同門，或許早在玄離宗就已見過，只是沒什么印象。

走火入魔后的姜徊音，需要吸食妖氣來穩定身上的祟骨，得知小月山盤踞著一只修行千年的姑獲鳥，她便獨身一人去了。

修行千年的妖很難對付，姜徊音花了大力氣才將妖拿下，正當她準備美滋滋吸食妖氣時，一道紫色身影從天而降。

巧合的是，謝祇誤以為她是來小月山除妖，姜徊音見他修為高，便將錯就錯同行過一段時間，直到她邪修身份敗露，才劃清界限。

再見面就是她被四大宗門聯手圍剿。

五年不見，謝祇比初見時更強了，玄離宗弟子以他為首，就連其他宗門的師尊都得給三分薄面。

很快，她的煙雨山淪為火海，而她也敗在謝祇的一劍之下，那一劍后，謝祇從此坐穩了劍仙之名。

而她在經歷四處逃竄的兩個月后，終于在一間破廟里結束了她短短一生。

世人都說正邪不兩立，可姜徊音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沒有恨過謝祇，只覺著是場解脫，甚至覺得能被四大宗門聯手圍剿，也算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沒有恨，卻并不代表她放得下。

在姜徊音所有的記憶里，謝祇的身姿永遠是挺直的，衣訣飄飄，宛若仙人遺世獨立，清風霽月。

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進泥土里，她本應覺著痛快才對，可現在的她卻莫名覺著心頭堵得慌。

姜徊音擰緊眉頭，沉聲道：“夜涼，你在這坐著早晚得凍死。”

他還是沒反應。

姜徊音抿了抿唇，難不成他是覺著被人霸凌太過丟人，實在難以面對才埋著頭不說話？

嘖嘖嘖……很有可能！

姜徊音輕咳了兩聲，苦口婆心道：“其實被人打也沒什么丟人的，只能怪自己太弱，你應該像我一樣努力修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滾。”

一陣寒風拂過，入骨的冷，好似將周遭的一切都凍住了。

姜徊音用了整整三秒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聽錯，謝祇確確實實對她說了滾。

那個從頭到腳一塵不染，言語總是春風化雨般溫柔，高處不勝寒的謝祇，對她說了一句滾。

“……”姜徊音微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她這個正道眼里的反派，難得強行運功替人療一次傷，沒得到只言片語的感謝就罷了，還被人罵滾。

你特娘的……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活該你被人打。”她啐了兩句，過足了嘴硬，才起身離開。

姜徊音沒忘記大晚上出來是打水的，等她找到木桶時，桶橫躺在地上，水全部泄進了地里。

不用猜，肯定是被聞時宴他們踢翻的。

姜徊音臉沉得可以滴出水，可盡管再憤怒，她也得忍著。

現在的她只是玄離宗名不見經傳的外門弟子。

她深吸了一口氣，俯身撿起地上的木桶，繼而轉頭看向不遠處。

月色被烏云吞噬，整個林間陰沉沉的，謝祇埋著頭倚靠在大樹下，看不清臉，身上的繡鶴司服被血侵染。

只一眼，姜徊音便收回了視線，朝山下走去。

等她提著水桶再上來時，樹下已沒人。

翌日。

卯時雞一叫，姜徊音便起床去了墨韻堂。

玄離宗有四座仙山，除了玄離山之外的其余四座山都是外門弟子所居之處。

要上玄離山，就得成為內門弟子，而成為內門弟子則需經過三年一度的宗門考核。

外門弟子修煉的地方叫墨韻堂，由三名掌教管理著，在外門弟子中作威作福的聞時宴最怕的便是這三人。

姜徊音看著手里的卷軸發呆。

倒不是看不進去，僅僅是因為書中的內容對她這個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來說，實在是太簡單。

她抬頭環顧四周，殿內全是和她一樣穿著淺紫色錦袍的男女，年紀與她差不多大。

“正道之士，應以降惡妖除邪祟為己任……”

上首的大掌教緩緩放下卷軸，摸起長長胡須，掃視著底下紫泱泱的人。他的視線很快落到最后一排撐著下巴，身姿懨懨，一臉倦意的少女身上。

“似乎有人覺著我的授課十分無趣，這樣吧，我便抽一人來回答我的問題。”

鈺昇話一說完，底下人齊齊埋下了腦袋。

不怪眾人心虛，實在是他每次問的問題實在犀利，好比一個人告訴你，有本書叫百妖譜，然后他就問你百妖譜里有什么妖。

空氣靜默了片刻，才聽上首的大掌教高聲道——“就你了。”

眾人抬起頭，視線順著鈺昇指的方向看去。

就見一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撐著下巴，圓溜溜的杏眼呆直，有風吹進殿，挽在少女頭頂兩個小鬏鬏上的發呆隨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