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魏忠賢……
說實話,前身此前雖然居住在宮中,和皇帝近在咫尺,魏忠賢是個會看人眼色的,和他其實沒什么實質性的沖突。
魏忠賢和外廷的東林黨人什么事情都爭,鬧的不可開交,什么殘害忠良,貪贓枉法,蒙蔽陛下,甚至到處修建生祠,號稱九千九百歲,他也是聽的多了。
加上史書上東漢宦官亂政、唐朝宦官廢立皇帝,前朝王振陷皇帝于險境、劉瑾一手遮天,甚至號稱立皇帝,前身這才厭惡不已。
以至于他對魏忠賢是相當地不感冒,一個不認識字的老太監,出行比他排場都要大。
若是拿書籍比對,魏忠賢堪比另外一個王振、劉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讀書的時候,前身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厭惡魏忠賢的想法有問題,就算是治國,也應該依靠讀了圣賢書的人才,而不是一個可惡的、憑借皇帝信任吸血的文盲太監。
至于現在,朱由檢卻不這么想了。
本朝以來,還從來沒有太監弄權、蓋過皇帝的。王振且不提,號稱立皇帝的劉瑾,被武宗皇帝一言賜死,抄家,死的輕描淡寫。
唯一一個謀劃舉兵叛亂的太監曹吉祥、曹欽父子,還事情敗露,在叛亂未發動的時候,曹吉祥就被抓住了。
明代的皇權可謂是秦漢以來歷史的集權高峰,萬歷皇帝幾十年不上朝,不照樣運轉至今?
所以說,明代的太監和前朝的太監,有著根本性的區別。他們依附于某一位皇帝,可謂同生共死,內閣、外廷勢力龐大,太監們根本沒有作亂成功的可能。
生命、權柄,都操持在皇帝一人手中。
甚至,只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
一個好獵戶,想要獵獲多多的獵物,除了自身要有好的武器和經驗,自然也需要好獵犬,越多越好。
縱然遇到狼,遇到虎,遇到再兇猛的獵物,有了獵犬,總好過直接面對危險。
朱由檢最崇拜的是太祖皇帝,最欽佩的卻是成祖皇帝。
成祖皇帝在位期間,先后五次親征蒙古,派兵占領失去多年的安南,在遼東以北設置設立奴兒干都司,在西北設置哈密衛,西南設貴州承宣布政使司,國家強大至極,直追漢唐,經濟繁榮,市場繁華,堪稱盛世
但如今權重的內閣,囂張的東廠,卻都是成祖皇帝設立的。
這還不夠說明問題么?
天啟皇帝這樣鄭重其事地囑咐,想必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沒有身邊人的支持,沒有做臟活兒的,沒有內廷牽制外廷,縱然是皇帝,也不能事事順心。
魏忠賢對天啟皇帝來說,是一條好獵犬,對他是不是呢?
朱由檢身體隨著軟轎一晃一晃,念頭反轉,有些好笑前身的迂腐。
前身明明知道的一清二楚,卻想著依靠東林文官挽救天下,繼位之后自廢武功,幾年之后,察覺不妙,又變本加厲,太監做監軍,弄的一塌糊涂。
真是好笑。
朱由檢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了笑容,他還沒有親自了解過實情,當下宜靜不宜動,保持原狀最好。
既然答應了皇帝,那就按皇帝說的做就是了。
總不會害他。
轎子停下了。
“殿下,到了?!?
朱由檢低頭,走出轎子,就看到王府中門大開,王妃周氏帶著一大群人,守在門口。
新婚燕爾,信王妃周氏姿容婉麗,一張鵝蛋臉亦喜亦嗔,卻也是個溫婉的性子,看到朱由檢回來,舒了口氣,急忙迎上來,伸手就要親自扶朱由檢進府。
“殿下,可還好?”
周氏的聲音糯糯的,仿佛帶著甜味,這也是朱由檢喜歡她的重要原因。
她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卻也知道,如今皇帝陛下病重,每一次旨意發布,都不是尋常時候能比的。
更何況這次是深夜進宮。
朱由檢進宮前心事重重的模樣,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夫君剛出府門,她就帶人在中門處守候,直到此刻。
看著那張擔憂到心底的俏臉,朱由檢瞬間放松了下來,伸手牽住了周氏伸過來的小手,湊近耳畔,低聲說道:
“回府再說。”
隨即抬高了聲音,朗聲說道:
“吩咐下去,閉門謝客!除了陛下旨意,誰也不見!”
“是,殿下。”
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還是自家府里舒服。
牽著周氏進府,中門轟然關閉,穿過一重重院子,徑直到了寢殿。
身后跟著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周氏的貼身侍女。
洗漱完畢,周氏伺候著朱由檢,躺到榻上,這才再次輕聲詢問:
“殿下,如何了?”
她很擔心,卻無可奈何,沒什么主意,只能用溫潤的身子,盡可能讓她的夫君,在家里能夠感覺好一點。
朱由檢伸手摟過有點嬰兒肥、可愛的周氏,湊上去親了唇角一下,笑了笑,低聲說道:
“皇兄叮囑了幾句,總之不是壞事。”
“嗯,不是壞事就好?!?
朱由檢不詳細說,周氏也不知道該不該打聽了,看著夫君淡定的模樣,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吧。
周氏緊緊抱住了朱由檢,胸脯緊貼著滾燙的胸膛,感受著心跳。
朱由檢又親了幾下,拍了拍如白玉般的削肩:
“不早了,咱睡吧,我摟著你?!?
“嗯?!?
窗外剛剛泛白,大約早上六點鐘左右,朱由檢便醒了,這是他的習慣。
一身素白單衣的朱由檢,側臉看著周氏熟睡的模樣,輕輕地將胳膊從周氏腦袋下面抽出來,從床上爬起,披著一件素色的外袍,赤腳走到寢殿的小書桌前,開始研墨。
殿內很是安靜,只有輕輕的研墨聲在響。
朱由檢去提筆蘸墨的時候,看了下蠟燭,快要燃盡。
“堯舜、魏忠賢。”
將狼毫筆放回筆架,朱由檢伸手拉緊了些衣衫,坐在太師椅上,開始沉思。
他即將成為一名獵戶,卻還沒有自己的獵犬。
魏忠賢對皇兄來說,是個好用的,對他是不是好用,難說。
這么一個龐大的帝國,正在內憂外患之中,對內沒有錢糧,軍隊沒有戰斗力,對外屢戰屢敗,后金的攻勢越發頻繁,一次比一次龐大。
在他穿越之前,前身曾經想過,拒絕皇帝的封賞,捐獻給皇帝,便于國事運轉。
事實上,前身也這么做了。
就在今年正月,天啟皇帝賜給朱由檢景王府所屬的寶坻等縣、塌河地租銀六千三百兩,他立即上疏,以“邊境多虞,軍需告匱”為由請求將這些地租銀兩還給國庫,以補邊防之需。
皇帝被前身能為國分憂的至誠之心所感動,收回成命,以遂其愿。
但隨即將汝王、福王所留地租賜予他,以便充作養贍之用,并展現皇帝陛下的“親親至意”,前身也再次辭去。
前身很感激皇兄對他的關愛,但卻沒有看到銀子的去向,估計是被魏忠賢給貪了吧。
國事艱難,幾千兩銀子也實在是干不了什么。
思考的久了,朱由檢不由自主地敲了敲桌子,發出“咚”“咚”的聲響。
周氏緩緩睜眼,看到信王已經起身,慌忙從被窩中坐起來,臉頰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害羞的,還是在被窩里捂的。
“殿下醒了?可要更衣?”
外間傳來一個年輕太監的聲音,是親信太監徐應元。
朱由檢從沉思中緩過神來,伸手將寫有字跡的紙張借著快要熄滅的蠟燭點燃,懸在裝垃圾的木桶上方,看著紙張一點點燃盡,一松手,將最后一點扔進桶中,隨后將硯臺里面剩下的墨,也倒了進去。
這下誰也看不出來了。
朱由檢回頭給了周氏一個安慰的眼神,有些喜愛那紅撲撲的模樣,又湊上前去,吻了一口。
周氏用嫩白的手掌撫摸朱由檢胸膛,輕輕地推了幾下,有點欲拒還迎的意思,最終還是在迷亂中緩過神來,趁著換氣的功夫,柔柔說了句:
“殿下,底下人在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