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玲啊。”
“內。”
閔老太太招招手，低聲道：“近前來。”
閔雅玲不解其意，只是看她那幅模樣似有話要說，于是抬起身，依言湊了上去。
“聽說，那崽子正式提親了？”
閔雅玲先是一愣，抬眼便對上了那雙被時間沉淀過的眸子，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認了下來。
“內。明善那孩子本打算在華夏舉辦的表演賽上向孝周求婚來著，如果沒出這件事，我和勇燮還有忠偉已經準備明天一早出發了。”
“那就去嘛，好事啊。”閔家老太太笑著輕拂手掌。
“可是……”閔雅玲顯得有些糾結。
閔老太太伸出手，輕輕拍打著閔雅玲肩膀，低聲取笑道：“呀，該不會又猶豫了吧。”
話說到這一步，又是在自己娘家，閔雅玲也表露出自己的態度，“內。”
取笑歸取笑，可看到閔雅玲真點頭把這事認了下來，閔老太太反倒蹙了眉。
隨即輕嘆一聲，“你啊，別說跟那姚基淑，就是和孝周那孩子相比，如今的眼界心胸都差遠了。”
聽自己不如閨女，閔雅玲很開心。
但說比不上姚基淑，閔雅玲不喜歡。
只是面前這位別說只是揶揄幾句，就是真指著鼻子直接開罵，作為閔姓族人，也只能低頭受著。
“怎么，不服氣？”
“不敢。”
“嗬，嘴上不敢，心里還不知道怎么腹誹我這老糊涂呢，是吧。”
閔老太太嗤笑了聲，端起蓋碗，撇去茶沫，潤了潤嗓子才接著說道：“你也不想想，像這種事情明明只要一個電話，甚至不通知也無所謂，可為什么孝周非要讓你連夜趕回來？”
不等閔雅玲拿著問題往腦子里進，夜深，精疲力乏的閔老太太就主動解開謎題，“就是來表態的啊，傻瓜。讓你專程跑這一趟，就說明孝周已經把自己當做了李家人，所以才會主動去說一些李明善不好說的話，做一些李明善不好做的事？”
“可那個鄭秀妍……”
“那又怎么樣？孝周自己都容得下，你有什么問題？”
“我就是怕她受了委屈嘛。”閔雅玲小聲嗶嗶著。
“呀，現在擔心自己女兒會受委屈的應該是人家鄭家吧。我聽高銀提起過，那位鄭律師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吃了虧的都沒說什么，你這占便宜的反倒不樂意了，傻瓜。”
被一層層的降智光環套下來，閔雅玲再是想不通，也不敢多說什么了。
只好暗下決心，回頭就把在娘家受的氣撒在韓勇燮父子身上。
尤其是韓忠偉那崽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居然回家連聲不吭一聲。
“行了，回去吧，知道你不樂意了，回去找勇燮撒氣吧。”說完，閔老太太嫌棄地把手一擺，“至于孝周讓你帶的話，就說我已經知道了，會安排的。”
閔雅玲張了張嘴，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用的傳聲筒。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主位上的閔老太太卻忽的一杵手中的拐杖，厲聲道：“既然當初你們清州韓氏選擇切割，那現在就給我滾回去，驪興閔氏可沒有你的位置！”
罵歸罵，這老太太的眼神卻止不住地給閔雅玲遞，生怕她領會的晚個一時半刻。
閔雅玲到底是沒有辜負了這份期望，只耽擱了三兩秒，便明了了其中意含。
小心回頭看了眼窗外，隨即也提高聲量，泣聲道：“走便走，大不了今后清州韓氏舉家躲禍就是了！”
說完，一手掩著面，轉身推門就走。
絲毫不給在那些聽墻角的親戚們開口勸說的機會。
尷尬的場面晾了一兩分鐘，直到院外發動機嘶吼聲漸行漸遠，屋外的閔氏子弟才期期艾艾地進了屋。
“宗家，雅玲她？”
“你們在外面不是都聽到了嗎？求人也沒有個求人的樣子，管他們干嘛。”閔老太太一轉頭，把手中拐杖直朝著地板猛跺。
大家面面相覷，相互都不知道該怎么勸。
閔雅玲因為什么回宗家，他們都聽到了。
剛才大聲吵架，他們也聽到了。
可偏生中間最關鍵的那段對話，這幫聽墻角的沒一個聽進耳朵里了。
天曉得這兩位是在哪句話上說不投機，才弄到這番場景。
“呀！”
落針可聞的空間里，這聲驚叫哪怕再小聲都顯得那么突兀。
閔老太太瞇縫著眼，瞅著那顆正在下沉的小腦殼開口，“是高銀啊。”
眼見是躲不過了，金高銀憤憤環視四周，沒瞧著是哪個小西八暗中掐的自己，這才磨蹭著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奶奶。”
“你來干嘛了？”
“吃……”
金高銀一咬牙，生生把到了嘴邊的“瓜”字又給咽了回去，“吃，吃夜宵時間到了，奶奶。”
“屁，我瞧你就是來看熱鬧的。”閔老太太的揭露毫不留情。
“不過既然你們都在，今天索性都來議一議，看該怎么處理這件事。”
簡短把事情一講，閔老太太對著眼前這些人說道：“若是依我的想法，這件事畢竟只是大統領和忠清道姚家韓家的事，和我們驪興閔氏無關，所以，就看著吧。”
這話若是放在平常，基本就算定了調子了，大家伙完全沒必要為了一個旁系出身的親戚，去忤逆宗家的意思。
可今天晚上，不行。
驪興閔氏雖然不是金、李、樸這樣排名前十的大姓，可畢竟綿延數百年，20多萬的人頭總是有的。
若是放在李氏朝鮮那會兒，不說本貫，就是旁支子弟走在路上都會被高看一眼。
百年后，就連“兩班”這個詞都可被拿去代指了其他，更遑論什么臉面威儀。
如今這些心比天高的家伙，終于從農協、從電力公社，從各自的消息源聽說了忠清姚家，或者說李明善有意拉著所有兩班家族一起搞點事情。
先不提到最后能不能成事或是什么，但他們決不允許還在萌芽的希望就這么被人掐斷。
“宗家，我覺得雅玲怒那畢竟姓閔，即便有矛盾還是在我們家族內部消化為上。”
“宗家……”
“宗家……”
閔老太太穩坐主位，聽著各房各支的頭面人物不斷為閔雅玲辯解發聲。
直到最后一人講完，她又看向了侍立在旁，不停抓耳撓腮的金高銀。
“你呢，長輩們都發言了，你就沒什么要說的？”
“我？”金高銀一指自己鼻子。
“對，就是你。既然事情是因孝周和李明善那崽子引起的，你又簽約在他們公司，按道理講，這里面最有發言權的人是你才對。”
“我覺得，孝周歐尼和明善會長，嗯，都挺好的。”
“嗬，孩子話。”閔老太太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金高銀心里那個氣哦。
問話的是你，問完答案還有貶損一句也是你。
要不是因為你是奶奶，我特么……
好吧，惹不起。
“好啊，看起來，大家維護家人的心都很堅決啊。”閔老太太滿臉的欣慰。
但下一秒，整個人卻猛然站起，怒斥道：“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單憑一家一姓，我們能對得上那樸家么？”
話一出，全場寂靜。
是啊，雖說李明善想搞掉的只是崔書媛，可但凡多聽兩耳朵坊間傳聞，都清楚這貪婪瘋批的依靠所在。
剛剛激動的心就被現實潑了盆冷水。
從頭到腳。
“所以說，你們的決心就只有這種程度么？”閔老太太聲音雖然不高，卻重重敲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除了本貫和旁支主事，其他無關人等都退下去吧，我這老太婆看著心煩。”
說完，她轉過頭，特意叮囑金高銀，“你留下。”
“內。”
等一干人等退下，屋子里空氣登時變得清新許多。
“吶，湊過來些。”
“內。”
重新坐到族長位，老太太低眉環了一圈在場的子侄輩，又嘆了口氣，才輕聲開口：“大家的想法我都清楚，可事情不是靠著誰嗓門高就能辦成的。”
“宗家教訓的是。”
“屁，少說些沒用的。高銀，接下來的話聽好，我待會的話要親口傳給李明善那崽子，記得，是親口。”
囑咐完金高銀，閔老太太才壓低聲音說：“那崽子畫的餅固然美味，可真到了要勁的時候，又有幾個能為了一塊看得見摸不著的肉餅，放棄眼前的泡菜飯？”
“所以啊，要把他們拉到我們這邊，就要讓這些人感覺自己眼前的飯碗都要被人搶走，這樣，才會有人橫下心，站在我們這邊。”
“也只有這樣，才會讓那樸家女明白，崔書媛和那張椅子，她只能選一個。”
聽完這番話，下面站著的俱是一副清澈且愚蠢的表情。
就如同此刻百億哥的表情一模一樣。
“你是說，不想買我的廠？”
“冷靜一點。畢竟從債權關系上說，你那間公司的主人可以是銀行，可以是破產管理委員會，甚至可以是某個蹲在廠門口，拿著白條等待回款的個體戶，但它唯獨不屬于你。”
李明善一臉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大胖子，“如果單純從投資角度就更別提了，從老董事長過世后，你有對生產線做過丁點兒的改造升級么？大哥，十多年都過去了，別說放眼全國，只是晉省那些民營鋼廠，比你生產線強的都不是一家兩家。讓我投那堆破爛，會壞名聲的。”
“照這么說，弟妹你是不想見了是吧？”
“要啊，不要我來干什么？”面對那張陰沉的大臉，李明善表現得依舊淡然，好似勝券在握一般。
“我要的你不給，你要的，我又憑什么給？”
“我。”
“你？”
“對，一換一，我來，她走。反正你是想拿捏我，現在我主動送上門了，怎么，不敢了？”
百億哥定定看著李明善看了小半分鐘。
既是在判斷話里的真實性，又是在判斷眼前這人精神是不是出了什么狀況。
結果是，李明善很清醒，但清醒的有些超乎他的認知。
畢竟對一個長期以自我為主的人而言，李明善這般做法，無疑是在主動把自己陷入險境當中。
若是同樣的事放在他頭上，別說只是女朋友，就算是過了門的媳婦，也照樣可以舍去。
“李明善，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你看我有帶人來么？所以，放人吧，你所圖的無非是得到我的幫助，然后盡快離開，現在我人就在你眼前，還留著鄭秀妍可就沒意思了。”
“如果我要把你們一起留下呢？”
“第一，還是那句話，禍不及妻兒什么的在我這向來不成立。我好了，你才能好，大家也都能好，不然的話，你一定會看到我有多喜歡玩開心消消樂。”
“第、第二呢？”
“參照第一條。”
“屮……”
對這種無意義的語氣詞，李明善向來懶得理會。
習慣性的抬起手腕，卻沒看到熟悉的那塊表。
“幾點了。”
“11點50。”
“十分鐘，零點前我要見到鄭秀妍，不然就看是我銷戶口本的技術高，還是舊金山那邊攜家帶口跑路的速度快。”李明善說完，便轉過身，朝著滾滾黃浦江水哼起了歌。
“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時間一分一秒，李明善插在口袋里的手也攥的越來越緊。
“明善。”
熟悉的聲音，讓李明善心底提著的那股氣徹底松了下來。
回身，側頭把依舊驚魂未定的鄭秀妍上下打量幾眼，然后便旁若無人地一把攬進懷里。
“對不起啊。”
“沒關系。”
“今天那首小幸運唱得不錯，我喜歡聽。”
“嗯。”
伸手在那頭長發上輕輕撫摸一陣，李明善這才彎著腰，雙手擦掉鄭秀妍的淚水，柔聲道：“我的車在路邊，導航已經設置好了，回去吧，孝周在等著你呢。”
“那你呢？”
“我這邊還有些小事要處理，很快的，放心。”
鄭秀妍疑惑地看著李明善，但沒多久，更沒有矯情地說什么要走一起走之類的。
只是側頭認真盯著百億哥看了一陣，直到確認這個人的相貌已經被刻在心里，才朝李明善輕輕點了點頭。
“好，我等你。”
“嗯。對了，其實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來著。”
“什么？”
“就那個起床鈴聲，我給弄丟了”，適才還一臉大局在握的李明善此刻卻顯露出一絲局促，“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再幫我錄一條？”
“噗。”鄭秀妍無奈地笑了。
就這廝的慫性格，她又怎么會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歐巴。”
“嗯。”
“選擇題。Morning call還是真人喚醒？”
“當然是真人。”
聽到這個回答，鄭秀妍的笑容更燦爛了，
踮起腳尖，湊到李明善耳畔低語道：“回答正確，附送的獎勵是……歐巴，該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