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情感很復雜的動物,而人類的情感,在軀體死亡化為魂靈的時候,會被無限放大,有仇必報,有恩定還。人臨死前心中那一點怨念,在死后會迅速膨脹,將魂靈催生成為惡鬼。
現在,校長賈大順被砍死,郭扒皮作為殺人嫌疑人被警方逮捕。可惡鬼心中的怨念,絲毫沒有減少。
孟凡身體緊緊的貼在墻面上,默默看完少年生前被欺辱的場景以及死后變為惡靈的全過程,唇角滲著血絲,氣息有些沉重。
方才,惡鬼狂風驟雨般的攻擊,已令孟凡受了不輕的傷。
惡鬼生前與死后經歷的痛苦,伴隨著不甘的嘶吼,一幕幕的展現在孟凡的面前。畫面的最后一幕,是郭扒皮因為恐懼而變得極度猙獰的臉。
突然,體育館的燈光,再次熄滅,整個世界都沉浸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惡鬼陰森瘋狂的吼叫,也戛然而止,周圍一片靜謐。
孟凡慢慢走進黑暗之中,手臂前伸,張開手掌。
呼——
無邊的黑暗,好像潮水一般,被吸入了孟凡的掌心,世界又明亮了起來。
孟凡看到,在體育館的中心,站著一個少年。
那個已經死了三個月,化身厲鬼的少年。
沒有彌漫的鬼氣,沒有幽火一般的雙眼,沒有情面獠牙,他又回歸了最初樸素的模樣。
他個子不高,只有一米六五左右,身材瘦小,表情溫順之中帶著一絲怯懦。
人之初,性本善。
這個時候,少年手中緊緊的攥著一本書。
那書已經破敗不堪了,從封面上依稀能夠辨認,那是他死前曾經看過的高三數學課本。
“我自學了高三的課程,幾個月以后,就能和高三的師兄師姐們,一同參加高考了。”少年說,“少讀一年書,可以省不少錢。”
他坐回籃球架下,殘破的書本平放在膝蓋上,他很認真的,一頁一頁的翻看著書本。每翻開一頁,那一頁便化作黑色的灰燼,點點湮滅在空氣之中。
孟凡慢慢拭去唇角的血跡,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唇齒輕啟,一聲輕柔的佛號,回響在體育館內。
“阿彌陀佛。”
少年的眼角,再次流下兩行血淚。
“你是好人。”少年突然說。
“不,我不是。”
“你能殺我,方才那金光,我抵擋不住。但,你沒有。”
“收手吧。”
少年不語。
殷紅色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殘破的課本上,幾乎將整本書都浸透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起身,眼望長天,猛一甩手,課本嘩啦一聲飛入空中,霎時間化作漫天灰燼。
“還有未了的心愿嗎?”
少年落寞的看向孟凡,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捶打著地面,嚎啕大哭。
他的哭聲蒼涼而悲壯,在體育館的每一個角落久久回蕩。
“我本來還想殺光那些欺負我的混蛋,可現在、可現在,我只想再看看我的爸媽。我好想爸媽啊。沒有我,他們可怎么辦,他們老了以后,可怎么辦啊?”
少年痛哭著,這個時候,他分明就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突然,一絲細微的嗡鳴從孟凡身后傳來。
孟凡瞳孔驟然一縮,急速向右前方跨出一步,兩指快速在空中一捻。
嗡——
一道銳利的光芒,在他指間顯出原形。
那是一柄劍。
三尺劍身,流光溢彩,劍尖被孟凡夾在兩指之間,劍身不斷輕顫,嗡鳴不止。
“你——”
一聲嬌咤,如同平地一聲驚雷,驟然炸響,磅礴的沖擊力,令體育館的空氣都產生了劇烈的波動。
方才還在痛哭的少年,驟然抬頭,雙眸重新變幻成兩團幽火,體表也浮現出縷縷黑氣。
呼——
一個美麗的身影,仿佛從天而降,落在孟凡右側,對孟凡怒目而視。
但見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宛如暖春綻放的桃花,又似二月枝頭的豆蔻,一身寬大的藍色道袍,左腰間盤翠的劍鞘,右腰間掛著三個濃翠色彩的小葫蘆。十五六歲的年紀,當真是一笑傾城,可偏偏有多了幾分剛強之氣,看起來頗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孟凡唇角不自然的扯了扯,沖那女子擺了擺手,笑嘻嘻的說道:“喲,這不是道藏家的歐陽箐妹子嗎,真是好久不見。”
“哼!”歐陽箐面色清冷,哼了一聲,眉宇間有三分怒氣,道,“不敢當,我聽說有人在背后叫我惡魔呢。”
“誰這么大膽,竟敢欺負歐陽箐妹子,小爺我剁了他!”孟凡頓時義憤填膺,看起來確實有那么一點正氣凜然的味道。
“哼,說這話你就不臉紅?”
“不臉紅不臉紅,妹子什么時候來的啊,怎么不提前打個電話呢,也讓我準備一下,盡一盡地主之誼嘛。”
二人說話時,那少年周身的鬼氣,已經濃重到遮住了他本來的面貌。鬼氣之中,唯見兩團幽火,忽明忽暗。體育館的燈光,再次滋滋啦啦的響了起來,增添不少恐怖詭異的氣氛。
孟凡和歐陽箐同時看向少年。
歐陽箐俏眉冷豎,喝道:“孽畜還敢害人?”
孟凡忙又上前一步,站得比歐陽箐略近一些,右手一攔,道:“沒事沒事,都是朋友。”
“誰和你這禿頭是朋友?”歐陽箐狠狠瞪了他一眼。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
“你這么和氣,也沒見你生財,到現在還是窮鬼一個。”
“揭人不揭短,妹子,你這話可有點嚴重了。”
“哼!”
歐陽箐又哼了一聲,兩根纖纖玉指并攏,在胸前一帶。孟凡頓時感覺到,那被自己夾在手指間的三尺青劍,猛烈的抖動起來。
奇門八派道藏一脈,御劍之術,天下無雙。
嗡!
相持片刻,孟凡終于拿捏不住,那劍好似流光一般,飛射回歐陽箐的手中,一聲銳利的劍嘯,劃破長空。
“懶得搭理你,看我先把這惡鬼斬落再說。”歐陽箐目光一寒,便要持劍上前。
少年化作的惡鬼聞言,周身鬼氣頓時一盛。
孟凡忙站到二者中間,一手阻著歐陽箐,一手阻著惡鬼,道:“我說妹子,咱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
“除魔衛道,是我輩本分,沒有先來后到。”歐陽箐喝道,“讓開。”
孟凡欲哭無淚,眼皮耷拉下來,道:“妹子,不能商量商量嗎?”
“不能!”
寬大的道袍獵獵作響,青色劍鋒光芒閃耀,美麗的少女殺機凜然。
呼——
孟凡身后,鬼氣磅礴,惡鬼的怨念,在歐陽箐殺意的激發下,再次涌現了出來。
“除魔衛道,蕩盡天下邪惡,是我輩職責,也是奇門八派的規矩。”歐陽箐怒道,“禿頭,你給我讓開。”
鬼氣形成的罡風,吹亂了歐陽箐的秀發,讓這美麗的少女,此時此刻看起來有些飄逸,就好似天上的仙子,美麗不可方物。
孟凡笑了。
看著歐陽箐,他緩緩說道:“歐陽箐,你講的,是規則。而我,講的是心。”
他指向自己的胸口,繼續說:“我的心。”
歐陽箐面色一沉,目光凜冽。
孟凡面帶微笑,張開雙臂,道:“歐陽箐,你若想讓他魂飛魄散,很簡單。一劍,從我的心口刺入,脊背刺出,只要我死了,便沒人攔你了。”
“你——”
歐陽箐愕然。
惡鬼身上的鬼氣,潰散了。
那個怯懦、樸素的少年,再次出現在孟凡的身后。
“他制造幻象,操縱人類殺人,罪無可恕。”歐陽箐指著少年,目光卻落在孟凡身上,語氣冰冷,“你若是強加阻攔,便是離經叛道。”
“沒關系啊。”孟凡平和的說。
“第五次了。”
“或許還會有第六次呢。”
“孟凡你——”
歐陽箐氣得一跺腳,長劍歸鞘,向體育館外走去。
“孟凡你給我記著,你不可能一輩子都比我強。下一次,你攔不住我!”
“這句話,我已經聽到第八次了。”
“你——”
美麗的少女怒氣沖天,刷的一劍,將體育館的大門劈成兩半。隨后一個起落,便消失在門外的黑夜中。
“這……”孟凡一臉錯愕,“這可是公物啊。”
確定歐陽箐離開,孟凡如釋重負的長呼口氣,連連撫著胸口,道:“嚇死了嚇死了,我還以為她要砍我呢。”
說完,回過頭看向那少年,笑道:“沒嚇著你吧。”
“沒、沒有。”
“那就好,我馬上給城隍打電話,讓他派鬼差來接你。”
孟凡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個純黑色的鐵板。
他快速在鐵板上按著,指尖落處,泛起點點金色漣漪,漣漪幻化成數字,逐漸消散——這分明就是一部手機。
按到第六個數字的時候,孟凡停了下來。
“差點忘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他撫了撫光頭,嘿嘿笑著看向少年。
少年一驚,忙掩住胸口:“你、你想干什么?”
“嘿嘿,嘿嘿嘿。”
……
次日,龍城以北三百里,萬全縣。
郁郁蔥蔥的田地里,兩個老人正忙碌著。他們身體很瘦弱,衣服臟亂而破舊,不過四十幾歲的年紀,經年累月的日曬雨淋,看起來卻仿佛六十歲的老人那般蒼老。
他們的表情,有些木訥,動作也有些僵硬,看起來,就像兩具活著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