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獨自送南王楊逸回到洞庭紫薇的岳湘琴,便在此住了整整一年,因其聰明伶俐,頗得紫薇帝師凌虛塵的喜愛,雖未入門卻得傾囊相授!
大業十四年三月。
長安苦守七月有余,方被李淵攻克。
李淵入長安,奉代王楊侑為帝,稱唐王,官居大丞相,遙尊江都楊廣為太上皇帝。
其時,自大業十三年末,宇文化及便率領十數萬禁衛軍北返,被占據洛陽附近童山北處的瓦崗軍堵截而不得行。
天下紛紛傳輪楊廣已被宇文化及殺死在江都城中。
吳興太守沈法興起兵討伐宇文化及,得江南數萬精兵,連克烏程、余杭等十數城,置百官,自居江南道大總管。
而河間蕭銑擁兵自重,亦承置百官,自治洞庭以南十數城江山。
謠言四起,群雄紛紛自立。
而強如瓦崗軍,也于正月以徐世績為統軍大將,大破東都王世充于洛水,擁兵三十萬進逼東都洛陽。
大隋江山,支離破碎。
洞庭以南,浩渺無垠的廣袤水域中,正煥發著春日的勃勃生機,魚躍鶴鳴,碧波盈盈,正是萬種風情。
此處是極少有人來的,蓋因水域復雜,水島密布,乃是一處天然生成的迷宮。
若是有愛好丹青妙筆亦或追憶傳說的風流雅士來此,定要吟上一番山美水美人美。
“軒轅奏咸池,帝子淚湘妃。少伯商圣至,西子入五湖。云夢煙波里,往事紅塵夢。東眺烏衣巷,身歸洞庭中。舊時風流志,今朝筆墨濃。莫談三川事,把劍論酒濃。”
一座水島中,錯落著十數間亭臺樓閣,或優雅竹舍,或紅墻碧瓦,或茅草茶齋,或紅木小樓。
卻是有人在竹林深處,花田之畔筑造了十數間風格無一相同建筑,錯落有致,傍水聽花,青石小路,好不顯得雜亂。
小樓之畔,有一花田,置了一石桌,擺了幾圓凳,坐著一個妙齡少女,手捧一本頗有年歲的書籍,看得津津有味,兀自出神,時而微笑,時而皺眉。
卻是人比花嬌。
身旁柳林抽條,梨花開,桃花艷,南國風情,盡數歸在這座小島之中。
正是岳湘琴,看著古籍中歷歷往事,或筆墨丹青。
“莫談三川事,把劍論酒濃。”
看罷此局,她撇著嘴道:“還說莫談三川事?教出的幾個徒弟除了小王爺,哪一個不把三川四海攪得天翻地覆?還說什么一邊拿著劍一邊說酒香濃?”
她去年帶楊逸尋到此處,至此已有半年光景,早已不知外面河山經了多少變故,心中只有楊逸傷勢和紫薇居士哪座紅木小樓中滿屋藏書。
也不知看了多少本,此時她已經把書劍童子手中的那本書要過來看了。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凌虛塵三百年的手記而已。
其中記載著許多不見于史書,不聞于天下的奇聞異事,這便合了她的胃口。
云家往事,南朝秘聞。
三門糾葛,五胡戰爭。
烏衣巷中,謝家風骨。
淝水之戰,兵法奇談。
凌虛塵全部記錄在這本書中,其中亦包括許多對于武功心法,治國為政的想法,卻也算得上一部寶典。
楊逸雖然傷重,但被玉笛以玄妙道法震魂,又得凌虛塵洗經伐髓,盡除體內大羅天罡勁氣。已是無礙,只不過水靈風功力之強,凌虛塵也不得不皺眉嘆一句:“紫薇一道,除卻老師,唯此人可與老夫比肩。”
是以重傷之軀,恢復極慢,竟是半年也沒醒過來。
但聞得凌虛塵之言,絕無大礙,岳湘琴也就放了心。
就此在紫薇宮住下,每日和書劍童子說說笑,看看書,看著楊逸出出神,同凌虛塵談談古今奇事,樂在其中。
這時她只看到凌虛塵四十歲前而已,也怪不得她,她昨日方從紫薇帝師處要來。
她從不曾想過紫薇帝師凌虛塵是這樣一個人,若說玉笛魔君予人感覺是深不可測,頗顯神秘,那凌虛塵便是平易近人,儒雅清高的一個老頭。
他會毫不掩飾對于弟子楊逸的關切疼愛,也備顯對于岳湘琴的欣賞嘆服。
曾對岳湘琴道:“十七歲年紀,學了老夫三百年見聞。”
從那以后,便將藏書全部開放于岳湘琴觀閱,頗有傾囊相授的意味。
偶爾也會在茶齋烹一壺碧螺春,與岳湘琴談論古今。
有一次岳湘琴問道:“前輩你怎能教出兩個皇帝來?”
她所說的兩個皇帝一個乃是北周宇文赟,另一個便是楊廣。
凌虛塵答道:“也許這世上,我是最難管的一個平民。”
這話她想了很久,覺得對又不對,但是其中糾結處,她也不曾想通。
凌虛塵一生是極為傳奇的,入中原行商治國,與謝安烹茶說詞,授謝玄兵法武功,四十歲前便是當時響當當的人物。
不過她也只看到四十歲前。
這時,凌虛塵踏過青石板路,坐到桌前道:“過不了多少時候,逸兒便能醒了。”
岳湘琴忙放下書本,喜道:“真的么?”
凌虛塵望著洞庭湖面道:“老夫何必逗你玩?”
岳湘琴吐吐舌頭,倍顯活潑,她卻不敢在凌虛塵面前太過放肆。
凌虛塵道:“丫頭你為老夫辦件事情可好?”
岳湘琴受寵若驚,站起身道:“前輩只管吩咐便是。”
凌虛塵欣然一笑,他很是喜歡岳湘琴這丫頭,示意她坐下,道:“你往后叫我老師吧,我把大羅天罡和九龍真氣的武功全部傳給你。”
岳湘琴復又站起,委實嚇得不輕,楞楞的看著凌虛塵,不知其何意。
凌虛塵失笑道:“老夫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學我的武功怎生怕成這個樣子?”
岳湘琴正色道:“這不算的,老師你的武功應該是天下最厲害的了,讓我學我自然要吃驚才是。”
她卻是口中說著害怕,心里極是想要學,生怕凌虛塵反悔,是以改叫老師。
三百年第一奇功九龍真氣,讓她怎生不激動?
凌虛塵自然明白她的花花心思,但也僅僅一笑置之,道:“你不算老夫徒弟,教我這些武功的老師當年也是這么對我說的。我授你武功其實也是有心思,逸兒被我寵壞了,讓他學習只怕有些難度,加之他志不在此,但你學了后,可以說與他聽,你是否樂意?”
岳湘琴心中一千個一萬個樂意,只是又好奇凌虛塵還有這么一個老師,問道:“那老師的老師是誰?”
凌虛塵神色忽地一變道:“這個問題你不能問。”
岳湘琴頓時嚇得住口不問。
凌虛塵見岳湘琴被嚇著,復又溫言道:“我曾答應過老師,不與人說他名字,你也莫問了。”
岳湘琴老實的點點頭,但依舊賊心不死的道:“那我不問他名字,老師你告訴我,他是否還活著?”
她只是好奇,凌虛塵三百多歲僅僅五十面貌,這紫微宮的武功莫不是長生不死的功法?
凌虛塵一愣,卻是自己的話中有空子,沒好氣道:“小丫頭這般油嘴滑舌,跟誰學的?”又皺眉沉思了片刻,嘆道:“該是活著吧。”
岳湘琴喜道:“那我練了也可以活三百歲?”
凌虛塵這時才知丫頭心中真實想法,哪里是好奇他老師,只是好奇這武功能否常住青春罷了,搖頭苦笑連連,也不知道這些武功傳與她是福是禍。
道:“其實并非長生之法,就如道門功法中養身大道一般,功力不散便可壽命不終,但人力終有窮時,你又見過幾人活了三百歲?”
岳湘琴想也不想便道:“玉笛魔君。”
凌虛塵看著她不說話,此時直覺若說刁鉆古怪,此女該是天下第一,搖頭道:“玉笛算不得,道門功法出自陰陽五行,講究感應天地,煉先天真氣,已藥石之物為輔,雖說講的天人合一,但終歸不過煉體煉氣,縱使大成亦不能活過三百歲,人力終有限。而玉笛乃是有天大機緣加身,你也莫問,不能告訴于你。”
岳湘琴心道,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還不如一個都不要說,平白累得心頭煩躁。
想了想道:“那道門不行,老師怎么活到三百歲的?”
凌虛塵道:“若要說起來,紫薇也算是道門一脈,但為師的武功不是道門學來的,悖于道門天人合一,卻也脫不開這個道理,佛門煉體,道門煉氣,魔門煉心,又有哪一個運氣不是出自五行?唯有老夫,蓋因大羅天罡運的不是先天真氣亦不是體內真氣。”
說著便站起身來,輕輕抬手,身旁花瓣便飛入他手中。又虛空對著湖面一抓,湖中便有水凝聚升起,就如變戲法一般奇異。
此時岳湘琴方能明白為何紫薇宮妙法能引得長江水漲。
凌虛塵道:“煉氣煉體煉心,不過煉的自己。老夫煉的是這自然之道,煉的是這天,這地,這萬物星辰中生生不息相輔相成的自然之力,它們并非虛無縹緲,就如這風吹,這雨落,這花謝花開!”
說著將空中水入手中,包裹著繁花升起,水聚成透明的圓球,而花瓣安靜的躺在其中。
“就如這花瓣,老夫此時已經沒用力引它,而它能借著水的漂浮在空中不止落下,其實老夫只是控制著水而已,而它借的便是水的力量。”說罷一揮手,水散花落。
看著岳湘琴聽得出神,又道:“其實說得簡單,不過是用人力控制天力。說得難些,便是要用陰陽,用五行,用紫薇等等奇門異術來引導控制,這些學問本是極少有人能懂得學會,但你算一個。”
岳湘琴恍然大悟道:“老師,我懂了!其實這些江湖武林之人不過學的是錘煉自身,而紫微宮卻是煉萬物之力為己所用,所以老師能活到三百多歲而不散功。”
凌虛塵心中一嘆,好聰明的丫頭,又道:“這話沒錯的,只是這些法門早已失傳罷了。”
岳湘琴奇道:“那老師怎么學會的?”
凌虛塵道:“老師也有老師啊。”
岳湘琴差點脫口而出,老師的老師又是怎么學會的,好在收住了話頭。
凌虛塵望著天空怔怔出神,許久才悠悠嘆道:“這些功法本不該存在于人世間的,教給了你,也不知對和錯。”
岳湘琴道:“這是神仙的功法?”
凌虛塵想了想,笑道:“這世上哪里有神?也許很久以前,這個世界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時候人們要與天爭與地爭,才創造了這些功法,天數難測!它讓那時候人們在惡劣的環境下創造出生存的功法,形成一個遠古國度,而當環境再不惡劣時,它便選擇讓這些功法消失。”
岳湘琴想了許久,道:“有可能根本不是天數所為,而是人們自己的選擇。”
凌虛塵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千年萬年,如你般聰明的人,絕不超過十個。”
岳湘琴喜滋滋道:“那老師可曾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國度?”
凌虛塵笑著道:“老師這么告訴我的,雞鳴狗盜,官貪民怨,殺人放火,一般無異!”
岳湘琴心中久久回想著這句話。
凌虛塵將紫薇宮所有玄功妙法盡數說與岳湘琴聽,這種傳授,并非一般師徒那樣,需要練習,而是只需要記住。
但說完時,夕陽都快落到湖下面去了。
岳湘琴此時心中震駭,無以復加,與其說是功法,不如說是對于過往認知的一種顛覆。
大羅天罡和九龍真氣對于她并不算難。
大羅天罡出于紫薇,其中講的是周天星宿對于世間萬物的影響,各般運氣法門,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引導山水自然的力量的方法。又加入陰陽五行等等推演天地運行,力量衍生的諸般妙法。她對易理極其熟悉,所以學起來并不算難。
九龍真氣便是如何用運用這些力量傷人的方法!
凌虛塵道:“許多事情,你將我手記看完時,自己便清楚了。也能知道我為何這般寵著逸兒。”
周天星斗忽明忽暗。
人間大地花落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