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由胡六親自接來,穿著我給她準備的新衣。
我從后院小門接林氏進屋。
林氏帶了好多年貨,光臘雞就十來只。林氏說,家里的雞全宰了,就不用麻煩鄰居喂食了。
我道:“那只在籬笆上打鳴的公雞呢?”
“也殺了,你不是最討厭它么?”
討厭它太燒包,常常追著打。
我道:“開春了多養些雞,家里熱鬧。”
林氏環顧小屋,笑道:“比我想的好,山里人比不得大戶人家。”
我挨林氏坐下,頭靠她肩上。
林氏身子明顯一僵。
穿越過來,我一直對她若即若離,極少親昵。
林氏明顯矮了小半頭。
這半年,我竄出一大截。
我小聲道:“娘,等我得空,給你在縣城置大院,里面種許多花花草草,比胡府還要氣派!”
林氏不為所動:“傻丫頭,胡管家派人給我拾掇屋頂,又鋪些干草,把漏風的洞口都堵了,比先前暖和多了。我瞅著,咱倆住著就挺好。”
我有些奇怪:“何時之事?”
“就前不久啊,你不知道?”
我心里估算,大概是拍賣之后。
胡老爺給我家獻殷勤,絕對沒安好心。
說不準啊,我那幾千兩銀子沒得指望了。
林氏初來乍到的興奮勁兒還沒消,接著道:“村里人都說我福氣,養個女兒比養兒子還強。”說著,眼淚水往下落。
林氏想凌飛了。
凌飛這狗東西,我恨不得把他掐死。
我給林氏擦去淚水,安慰她:“娘,我哥沒死,真沒死,哪天我給你捉來?”
林氏點頭:“我信,當然信。我昨兒還夢見你哥,你哥說夜里冷,讓我抱你睡。”
我氣得咬牙切齒,凌飛定是懼怕胡府陽氣過重,便找林氏胡說些晚上睡覺之事,好刺激我笑話我,暗示我同別的男子同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凌飛你等著!
我故計重來:“娘,我哥最怕什么,妖精、老鼠、野豬之類的?”
“瞎說什么,你哥怎會怕這些,他什么也不怕,唯獨怕你哭!只要你小嘴一撇,你哥六神無主,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供你往水里扔。”
多么美妙的愛情故事,可在我聽來好像針扎一樣難受......
我原本安安穩穩過我小日子,舒舒坦坦在女人錢堆里胡鬧,他卻胡扯我是宓妃娘娘。
試問,神秘高貴的宓妃娘娘若像我這般落魄,早懸梁自盡了!
胡六忙完手頭活計便往我這邊跑,芷蘭和小影找足了借口在我這進進出出,所以小屋總是滿滿的。
全來了才好,給我換間大屋。
胡六一眼看出我心思,搓著雙手,不好意思道:“林大姐,您看要不換個朝陽的房子?”
林大姐?我的天,我娘比胡六年輕好多呢,叫“林妹妹”不更好?
我不知道他倆數次見面交流過什么,反正林氏眼皮下垂,說話綿綿:“多謝管家大人,我稍住幾日便走,換來換去多麻煩。再說我一個寡婦,哪來那么多事?”
小影馬上接話:“就是就是,大家住一起多熱鬧。林先生當初來時嫌棄小姐院子冷清,還養只雞做寵物呢,你說是吧小姐?”
我好想趁機給胡六提在縣城好地段置房產的事,哪知又被芷蘭堵起,好一段時間插不上嘴。
只要芷蘭得空,小嘴吧啦吧啦沒個停。
林氏越看越喜歡,從隨身包裹中摸出個小香囊送給她。
芷蘭樂滋滋捧在手里,隨手掛在腰間,笑嘻嘻道:“林先生現在也在織繡呢,給我哥縫荷包。”
就見林氏眼神犀利,弄得我一陣慌亂。
小影趁機把她帶出去,說給她重新梳頭。
胡六一直笑瞇瞇的樣兒。
府里那么多事,你老待著不走怎么回事兒?
胡六給我解圍:“孩子們鬧著玩呢,不當回事。不知林大姐需要什么......我給你去取。”
林氏面帶尷尬:“我也不需要什么,我閑著也是閑著,有勞管家大人拿塊面料,我繡花,順帶教教燕語。”
胡六“嗯”了聲,眼神明顯發亮。
咦,這家伙不會想要林氏給他繡荷包吧?
林氏又道:“我一個寡婦家沒出過門,還望管家達人多提醒。管家大人若不嫌棄,叫我林氏好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敢被稱大姐。”
我佩服林氏說話滴水不漏,尤其把“寡婦”二字時刻掛嘴上,唯恐大伙不知她單身。
胡六腦袋沒敢抬,“誒誒”兩聲乖乖退下。
林氏板個臉,伸手道:“把你繡的拿出來。”
我從抽屜里摸出繡繃交給她。
林氏面無表情地接過,見我繡只癩蛤蟆,說道:“胡公子可曾見過?”
“見過,他說我丑化他,不大開心。”
“你是咋想?”
面對林氏審問一樣的口氣,我有意把話題往別處引。
“我就是不讓他好過,明知道我最討厭刺繡,可是歐陽書白說攀蟾折桂寓意極好。胡皓柏就這屌脾氣,要不是受他威脅,我怎會換了心性摸針線?”
林氏也不知信了沒,打開荷包看了看:“這個式樣沒見過。”
“以前見過的式樣,我閉眼都記得。”
我平生最恨刺繡,越是恨極了的反而記憶越深。
望著林氏深究的目光,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胡扯:“蟾蜍肚子滾圓,相伴的花兒葉大花大。荷包褡褳式樣,掛在腰間,把刺繡露出來......又好看又方便。”
林氏對我這些奇談怪論見怪不怪,淡然道:“你也給我畫幅圖,我來時沒給府上帶什么好東西,留幅刺繡以表感激。”
帶了那么多年貨還沒帶東西?沒日沒夜刺繡多費眼睛,我不忍心給她潑涼水,琢磨著繡個小插屏就不錯了。
哪知胡六拿來一張白緞面,能繡好幾幅圓巴巴。
做人不可太貪。
林氏捧在手心,雙眼放光,行個禮:“好東西,這面料繡出來多漂亮。林氏謝過管家大人!”
我好想給他剪碎了。
林氏鋪在桌上,比劃半天:“本打算留一塊,給你繡褻衣,剪了實在可惜。不如,繡個門簾子,帳檐子,怕來不及了.......”
常規的門簾子,頂上是塊刺繡,背后則是一塊從頭落地的粗布挑花或蠟染。
帳檐子,懸掛在床頭的,幅度巨長,做工精細,沒日沒夜得一年!
想起大夫人可恨的嘴臉,我一把抓過,沒好氣道:“胡府什么也不缺......娘,辛苦一年的,好好休息!”
林氏不知我犯哪門子神經,關起門低聲道:“胡府欺負你了?”
大夫人欺負你,算不算?
“娘,胡府真的什么都有,你不用念他們對我們家的好,我......”
話沒說完,就聽門外有人道:“林先生,我們來看你了。”
歐陽這時湊什么熱鬧。
我把門敞開,穿著不凡的歐陽手拿折扇,扇冷風。
我給他使眼色,意思叫他走開。
歐陽直接越過我目光,探頭直往屋里掃,明知故問:“咦,胡老弟不在?燕語你娘不是來了么,怎不讓我進去?”
歐陽你幾個意思,哪壺不開提哪壺,唯恐人不知胡皓柏在我這過夜是吧?
既然知道我娘來了,為何大呼小叫,拿把破扇子煽風點火?
我雙手叉腰,怒目而視:“歐陽,我娘她在歇息,你走吧,過年期間不想見你!”
歐陽折扇打開,賊眉鼠眼往里打探:“我說林燕語,這么快你就忘了我這個同伙了,胡皓柏他丈......”
我一下撲了過去捂他嘴,壓低嗓門道:“你這混蛋,明知我同胡皓柏沒私情還瞎搗鼓,當心我廢了你!”
沒等我把話說完,胡皓柏同羊子氣喘吁吁趕到,看見我和歐陽“親密接觸”,忍不住握拳。
林氏在我身后道:“請問這位是胡公子?”
就見胡皓柏臉微微泛紅,竟然有說不出的好看,可是,他跑這么急干嘛,打豺狼么?
胡皓柏躬身行禮:“晚輩胡皓柏拜見林姨。”
林氏眉開眼笑,完全忘了自個是鄉野村婦外加寡婦這一雙重身份。
書白堪堪被比了下去......瞧瞧人家胡皓柏多有公子范兒,哪像這頭胖豬!
我狠狠瞪了歐陽,外加小拳頭給他示威。
歐陽折扇遮臉,給林氏行禮:“晚輩歐陽書白!”
“我知道,舉人家公子。”
我去,該不會胡六嘴快,什么都說出去了吧,那我同胡皓柏上床這事?
我面帶囧色,就覺眼前誰也得罪不起。
林氏大大方方道:“燕語這就是你的不對,歐陽公子如此有禮貌,你如何待客?胡公子是主子,你如此怠慢,越大越沒樣子。還不快給二位公子道歉?”
我悻悻地想,如何才是待客之道?都叫你聲“丈母娘”才好?
按理說歐陽見好就收,誰知他見縫就往里鉆,竟越過我,大搖大擺往屋里走。
回頭看見桌上半成品的荷包,立刻小事變大地抓在手里:“林先生,荷包還沒繡完,胡公子都等不及了,我更等不及。正好林姨來了,監督你,看你再找借口,你不曉得本公子一片心意?”
嗚嗚嗚......不要落井下石好不好?
書白,我算見著你對我的一片好“心意”!
我一把奪過,一腳往歐陽大腿踹去:“滾,還不快滾!”
歐陽哪是我小胳膊細腿撼得動?他委屈極了,萬般失落地望著林氏。
反客為主,風向驟變。
胡皓柏解釋道:“林姨別見怪,燕語是芷蘭先生,女工乃女子啟蒙教育。燕語生性頑劣了些,不表明她不肯教。我們得知林姨心靈手巧,以為燕語耳濡目染稍稍會些,哪怕皮毛......唉,算了,本公子的荷包算是無望,歐陽兄也是好意。”
沒想到胡皓柏給我挖這么大個坑,我當時就懵了。
如此說來,我手藝不行,德不配位,不是做先生的料啊。
悔不該手把手教他床上功夫,我......
林氏正色道:“小女的確不對,既然答應就該做好,何況是小姐的先生?草民定會監督她,讓她好生學。何時把小姐教會了,何時回家!”
要人活不?
弄死人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