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起床,就聽歐陽豁出性命“乓乓”砸門。
我懶懶開門,順便打個長呵欠。“......慌什么慌,這不還沒開始么?”
歐陽魂掉了似地,緊張得臉都變形:“你可真沉得住氣,天沒亮我爹給我掀被子。”
我心得慌,你做主持,你爹八成沒睡。
歐陽猴急似的抓耳撓腮:“那個,我給你說,我一大早去找梁公子,哪知店里還是沒人,這,這......”
被偷還是被搶了?急成這樣。
我不耐煩打斷他:“哎哎哎,沒見我沒睡醒,撿重點,別說些沒用的廢話......尿急!”
歐陽從懷里摸出兩封信擱桌上:“這是你的,這是我的。”
咦,大紅包?
一個億?
我斜眼瞟過,登時呆住,信封上字太過熟悉,不是慕哥哥還會是誰?
歐陽打開他那封,遞給我,一口氣道:“這是梁公子寫給我的,上面寫明了字畫店歸你,這是店面鑰匙,房契也在。”
我哆嗦著接過,一目十行掃過。
信中寫道,由歐陽接管字畫店生意,慕哥哥所得百分之三十歸我,店中所有也歸我。如果歐陽有異議,字畫店宣布倒閉,我拿房契和字畫直接走人。
我的心沉甸甸的,想把慕哥哥揍一頓,質問他為何騙我。
歐陽誠懇道:“梁公子時常和我談起你,說你付出很多,他虧欠你的。沒想臨走之際把整個店面送給你。燕語,你現在擁有很多,不用在胡府低三下四了。”
一夜暴發,這回送我銀子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確切地說,是個賊,氣度超凡的賊!
歐陽接著道:“梁公子不在店里時,我曾有過擔心,擔心店面倒閉會員把責任歸咎于胡府。但從這些日子看,連登門喝茶的都沒有,大家好像見怪不怪了。”
有官府撐腰,誰敢造次?
不管我的事。
我道:“你為何在不告訴我,梁公子為何是他?”
歐陽看怪物一樣瞧我:“那天梁公子背你,你在他肩上哭得稀里嘩啦,我以為你知道了?”
我追問:“那日我分明見你想說,卻被他堵了回去,對吧?”
“那,那不是擔心被胡公子知道么?我倆事先商量好的呀,你咋忘了?”
歐陽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望著我,找句“你別生氣,生氣就不好看了”搪塞我。
“好看個屁,我從不知我長啥樣,你走開!”說罷,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不知道我哭什么,也許突然暴富,喜極而泣。
也許哭好端端的一個人,做竊賊這門營生,害得我即便有銀子也不敢花。
歐陽捻衣袖給我擦臉,又恐過于親熱,回身坐下:“燕語,我求你了,別哭了,長得天仙兒似的,多可惜。銀子、字畫、房契都是你的......我都快被你弄哭!”
你哭什么?
我只心疼我命苦。
慕哥哥嚇得躲起來了,我窩店里,不是當現行犯給人活捉?
我止住哭:“......我真有你所得那樣好看?”
其實我從旁人眼神看出,我長得好,還遭人嫉妒。
歐陽以為我耍小孩脾氣,連忙道:“那是那是,燕語你真好看,縣城都沒比得過的。不信你自個照照。”說罷,在桌上一頓摸索。
銅鏡這玩意兒是個寶貝,光是塊銅,就值錢。
芷蘭屋里有個照得出人臉的銅鏡,左臉大右臉小,上下一晃,眼珠子老長,實打實的哈哈鏡。
我道:“店里有鏡子么?你給我拿來。”
上好銅鏡有價無市,比字畫強多了。販賣字畫容易被人發現,銅鏡卻簡單。
“有有,小事一樁。”歐陽把慕哥哥給他的信和房契折好,揣進懷里,“這些我給你保管,我去去就回。喏,這封你的,看完后,記得藏好!”
我小心撕開信封,足有四頁,好幾處字跡模糊,想是他流著淚所書。
信中寫道,初見歐陽,被方案所惑,他只知胡府有位文采出眾的胡皓柏,卻不知另有其人。八月十五那晚,他一路跟隨胡皓柏,想觀察他。
恰好荷包被偷,我挺身去追。賊人要掐死我,反被他砸死。見我未給官府透露,便留心上我。
見面會那日偶遇,被我的自以為是笑傻。見我被胡皓柏斥責,以為胡皓柏幼稚膚淺,故而推斷那些絕佳對子絕非出自胡皓柏本人。
他從窗口飛出,舍身救我,至到暗地里幫我,我卻始終把他當做賊,最后叮囑我拿玉佩去京城找他。
信末署名,你最愛的慕哥哥。
我把信揉成一團,惡毒地想,誰最愛你了?我指望你帶我出去,你卻先跑了。八成找你嫂子哭臉去了,你這個好吹牛的渣渣!
我進而又想,他若不是賊,書童如何死,手上的傷如何而來?臨走還不說實話,若信你,就是天底下最大大大傻瓜!
趁小影和芷蘭用餐未回,我趕緊穿好蹴鞠服,打水洗漱。
小影這貨“踏踏踏”地跑來,連蹦帶跳恨不得把小胸脯給掙掉了。
她二話不說,牢牢扦住我雙肩,還不住地前后搖晃,好像我快要死了一樣。
咋了,一個比一個慌,鎮定點兒行么,出人命的。
小影舌頭都伸不直了,見鬼一般,驚悚道:“......林先生,他們不說我都不知可怕......臨源縣城全是人。街上是,茶肆酒家里是,就連橋洞都住人了......你說可怕不可怕?”
可怕個頭,住橋洞里的人能掏銀子拍字嗎?摸把跳蚤嚇死你。
對小影這樣腦仁大不過陜西核桃的女孩只有一棒打死,才能讓她閉住臭嘴。
我冷冷道:“是么,橋洞里住人,咋不站河里,那里多涼快。洗澡喝水拉屎拉尿一條龍,省得麻煩。”
小影雙足跳起,恨不得呼我一巴掌,又驚又怒:“你瘋了,林先生,你沒睡醒吧。”說罷,扭臉鞠捧冷水撲我臉上,害得我衣衫前襟都濕了。
我知道我打不過小影,我這小身板站直了才到她下巴。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讓我忌憚的是她有力氣,而且力氣很大。我倆在床上較量過的,她把我壓她身子底下,我像個肚皮朝天四腳亂蹬的小烏龜,如何折騰也難以翻身。
所以我放棄反抗,秉著“打女人不是好男兒的”崇高宗旨,我饒過她。
我一邊擦臉一邊道:“弄人濕身不好吧。”
小影無視我紳士幽默,得理不饒人的小人模樣,奸笑道:“原來你都知道,為何不告訴我們。把我們蒙在鼓里當猴耍,你看,小姐腿都發抖。”
芷蘭在旁一直默默地看著,此時忍不住手捂肚子,雙腿夾住:“我要尿,要尿。”
“還不快去!”
小影翻個白眼,沖她直吼吼。
因同“登臺表演”,小影得府里下人不少艷羨。一大早穿上蹴鞠服,趾高氣昂,鼻孔蓋過眉毛。
小影把我搡進門,雙手叉腰,一步步把我逼到墻根,恐嚇道:“縣城來了多少人,你知道?光是一輛輛車馬都停到城西。到處是人,到處是官兵,萬一有人趁火打劫就完了。”
我一怔,城西是埋死人的地方,馬車停那兒的確不吉利。官兵巡邏是應當的,那些個養尊處優的大老爺應該有人保護呀。
可是,趁火打劫如何說起?
我問她:“你聽誰說的?”
“胡管家聽大夫人說,大夫人聽胡老爺的,難道胡老爺說話有錯?”小影見我沉思,小聲道,“聽說街上來了好多人,胡老爺嚇得不敢睡覺。”
胡六是大夫人親戚,為了大夫人生二胎,冒險為芷蘭尋家教,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胡六的話應該不會有錯。
“有何奇怪?”
“聽說胡老爺有利民政策,十里八鄉老百姓趕來看熱鬧也正常。可是外地來人,連官府都怕。”說到這里,小影的臉都白了。
我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她小嘴吧啦吧啦像機關槍:“秦國攻打我們晉國,這事你知道吧?秦將苻丕帶兵十萬包圍我襄陽城,襄陽城被困一年,朱將軍浴血奮戰,城里人吃糠啃樹皮度日,多凄慘啊。”
這事不假。史書上有記載,過不多久,苻丕帶兵攻克襄陽,朱序被俘,得道高僧道安被帶長安,在長安城的五重寺傳教。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砰砰”直跳,朱序咋地了,道安法師與我挨不著邊呀。
我恨恨地想,都怪苻堅那個大怪物,打了幾次打勝仗,腦袋瓜不靈活,叱兵百萬攻打我晉國,不也敗在淝水之畔?
可是,我沒一點開心,甚至失落。
我不知道為何想起道安法師,想起苻堅,嘴里一個勁兒泛苦,眼眶隱隱作痛。
“你也頭痛了吧?”小影把我摁在床邊坐下,“聽老爺派出的探子來報,秦國的細作來了不少,好像還有鮮卑人,傳得更瘋狂的是有人親眼看見宮里人。簡直邪門了,小縣城集貿市場開張也沒這么熱鬧。拍賣會真的影響好大,對吧,林先生。”
小影嘀嘀咕咕一個人漫無邊際地胡扯。但我聽得出,她絕非信口開河。
她若隨口編來,除非她腦袋瓜長桃樹。
胡皓柏也來了,帶著羊子。
我見他臉色發白,知道他大半夜沒睡好覺。我有些后悔,不該把事情搞大,甚至有些可憐胡老爺,萬一搞砸了,他烏紗帽沒了,連累全家。
我滿心勇氣遺失殆盡。
我喝口水鎮定下一團亂麻的心境,告誡自個決不能倒下,決不能自亂手腳。
我單獨留下胡皓柏,把岳飛的《滿江紅》給他。
“你改背這首。”
胡皓柏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拿起便讀。
流傳千古的絕代佳作,擱在任何時候都能提氣。
我見他目光越發炙熱,臉泛紅潤,道:“你別問我哪兒來的,這個,應景。”
胡皓柏緊咬嘴唇,劍眉微蹙,翻卷的睫羽一個勁兒直忽閃......小模樣太惹眼了。
沒想他開口問:“還有嗎?”
我提筆寫下辛棄疾的《破陣子》。
胡皓柏激動地說不話。
我有些擔心,說道:“你寫下來,到時照著念。”
“什么,你小看我,當我背不下?”
我實話實說:“現場突發事件誰都無法預料,多準備沒壞處。也許還能賣些銀子來。”
胡皓柏當即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