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煌是個不太能感受到所謂‘家庭的溫暖’的人，原因相當簡單，只是因為習慣了而已。

這里的習慣了沒有任何悲傷、逞強或者自怨自艾的矯情意味，就是最表面意思的那個習慣了。

大概就是這么一個情況，在小學一年級之前，尹煌完全沒有關于自己爸爸的記憶，母親的記憶也不是太多，大多數時間，尹煌在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家里來回住。

然后就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某一天，尹煌回到了他媽媽在的那個房子，發現家里有一個穿的很是正式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就在那時的尹煌還在愣神的時候，他媽告訴他，這是他爸。

當時幼小的尹煌：“？”

當時的尹煌是真的懵逼了，甚至在想爸是個什么東西？

很多事情尹煌都是長大一點之后才知道的，比如說他爸年輕的時候既游手好閑又好面子喜歡惹事，因為一次沖突聚眾把村支書打了，最后判了刑進了監獄。

這件事的真假尹煌還真沒搞清楚，畢竟大人們在小孩子面前談起這些事往往不會說太多，為了顧忌什么大人的面子，但是有件事是很確定的，尹煌他爸進去了，在他一兩歲的時候，所以沒有記憶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尹煌的媽媽，把尹煌丟給老人之后，就到外面打工去了，打工歸打工，錢是沒存多少，而等到尹煌的爸爸差不多要出來后，尹煌的媽媽才從外面回來，然后準備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不過，后面的日子過的確實也不怎么踏實就對了。

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尹煌能感受個屁的‘家庭的溫暖’......

總而言之，對尹煌來說，他爸的出現對他來說是挺突兀的，而且帶來的影響談不上積極，經常不在家，偶爾在家了也就是躺在床上看看電視，抽抽煙，等到飯點了就等著尹煌他媽把飯菜端上來。

就這樣，時間一長不干架才怪。

尹煌的媽媽齊月平脾氣不太好，或許曾經是個溫柔的女人，可是生活的磨礪加上出去打工那幾年的所見所聞早就讓她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面對尹煌那個好吃懶做的死鬼老爸也是一點都不慣著，真急眼了上去就是兩拳，弄的家里時不時就會雞飛狗跳。

總而言之，當你從來未擁有過一樣東西，而且能在沒有這種東西的情況下過的還算不錯以及安寧，你就不會再對這種東西有太大的渴望了。

時隔多年，尹煌早就不對自己爹媽的感情生活抱有什么期望了，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偏偏還因為傳統的觀念而死死糾纏在一起，搞得人心神俱疲。

在剛剛跨入新世紀不久的這一年，內地偏遠小縣城的風氣還是相對比較保守，離婚更是少之又少的事情，或者說即便是到了2020年，依然有相當多的老一輩人把離婚這種事看做是‘家丑’。

這種思想觀念和風氣，一時半會是扭轉不過來的。

重來一次，尹煌不指望說能讓他們大大方方的去辦離婚手續，然后各自安好，只希望他們出去打工的日子能夠提前一點，快點消失，然后過他們的瀟灑日子。

說起來，這兩個人都不是什么會委屈自己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打工那么多年，就存了那么一點錢。

不過尹煌倒也真的沒指望從他們身上得到太多，而且當這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最容易受傷的人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任何一個，而是那個時間年紀還尚小的尹煌。

哦，這個受傷是既有精神上的部分，也有物理上的部分。

拋開這點渺茫的思緒，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房子已經出現在了尹煌的眼前，而看到它，尹煌僅剩的那點突然重生所帶來的惶恐和不安如潮水般一點一點退去，最終一切回歸平靜。

低矮的平房，位置偏僻，看著也有些年頭，用力敲了敲門，尹煌開口喊道：“爺爺！”

說起來，怎么感覺我現在的聲音脆生生的.......

我小時候這么奶？

后知后覺的，尹煌又被年幼時的自己給震驚了一把。

即便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可要是突然跟過去的自己相會，還真未必能在對方身上發現自己的影子。

尹煌還未來得及多想，門那邊已經傳來了應答聲“哎！來了！”

沒過多久，門開了，一位看起來并不算太蒼老的老人腳步穩健的走了出來，一看到小小的尹煌，那張本來就很溫和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更加慈祥，伸手就要把年紀其實已經不算太小的尹煌給抱起來“怎么突然想起來過來玩了？”

“在外面玩忘記了，然后就直接來了。”雖然有點不自在，但尹煌還是沒有跑開，任由老人把自己抱起來走了幾步后再放下來，然后感慨道：“真的長大了啊。”

很多時候，不經意間的一些反應和動作可能就會傷到老人家的心，年紀越小越不在意這一點，等真的明白了之后，有些人早就已經不在了。

“沒跟你爸說就來了？”看著尹煌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的老人也沒在意，喊了一聲“淑琳，給煌煌做點東西吃！我先出去一趟！”

“大孫子來了？知道了！”

聽到屋里的人應了一聲之后，尹煌的爺爺尹林摸了摸尹煌的頭，說了聲“坐屋里等著吃飯吧，讓你奶奶煎個雞蛋，我先去跟你爸媽說一聲。”

2003年，手機還是個稀罕物，聯系起來自然也不容易，不過所幸就是尹煌的爺爺奶奶家離他爸媽的家并不遠，步行沒多久就能走到。

自己爺爺會去給自己的爸媽交代一聲，尹煌早就料到了這件事，并且準備以此為基點來推動計劃的實施。

尹林的爺爺就是位普通的老人，非要說有什么特別的話，就是尹煌的爺爺年輕的時候是位大學生。

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其含金量想必懂的都懂，更何況尹煌爺爺家里的條件相當一般，普通的農民水準，有這樣的家境最終卻上了大學，那是絕對有真材實料的。

這位平凡的老人或許曾有機會過上不平凡的人生，可隨著家里要求他回來跟一個字都認不全的女人結婚，他最終竟然也選擇了同意，就此，他人生當中的另一種可能性被完全鎖死，只余下了最庸碌的日常。

關于這些往事，老人并不愿意多談，每每提起都只是含糊帶過，仿佛曾經的那些東西早就被他給遺忘了。

這中間具體發生了什么，就連尹煌這個備受寵愛的大孫子都不太清楚。

不過尹煌大致也有自己的判斷，那就是：

老人對自己的人生基本上是滿意的，或者說到了他這個歲數的老人，有些事情就真的無所謂了，更何況他的老婆雖然字都認不全，但兩個人還是相互扶持著走過了大半的人生，而且感情至今依舊不錯。

但或許內心深處，還是留有一些遺憾。

不過沒有遺憾的人生是不存在的，人越老，對這個道理的認識就越深。

所以最后只能是安靜的等候著歲月繼續流逝，直至生命走到終點。

目送著自己的爺爺出門，心情稍緩的尹煌背著小書包走到客廳，而廚房里，再次傳來了他奶奶的聲音：

“煌煌，稍微坐會兒，很快就好，奶奶給你煎兩個雞蛋好不好？你爺爺那個老頭子還是這么小氣。”

兩個煎雞蛋加上別的東西，現在的我真的能吃的完嗎.......

而且煌煌這個小名，雖然尹煌早就習慣了，但是有時候乍一聽還是挺奇怪的......

我可是正經人！

雖然腦中閃過很多無聊的想法，但此時此刻，呆在這個老舊但還沒那么破的客廳，聲音不自覺的就有些顫抖的尹煌大聲回復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