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維新之言,猶錘在耳,讓李定國行事說話間多了一層顧忌,既要謀國,也要謀身。
但平心而論,這場會他開的是極為舒服的。
盡管天子列席,但是絕不干涉軍事部署,只會詢問他物資人力是否足夠,他這個天子還需要做什么。
就算有奇思妙想,天子也是以建議的形式問出,絕不形成政令。
與李定國而言,天子沒有成為他的顧慮,成為了必不可少的助力。
這也是他這次定計很大膽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從今天起,民夫便將從三十里外收集物資,而這些物資也不盡數運到城中,就丟在這三十里之間。
他與韃子便賭在這三十里開外的地方。
而軍事部署完成,便是后勤的壓力,以及對人力的動員了。
所以現在所有的壓力便來到朱肆這邊。
水泥如何更快、更大規模的制作成為了戰爭走向的關鍵。
朱肆也放下所有工作,全身心投入到了水泥的制作中。
他將燒制工作細分成無數的模塊,一人專精一項,提高效率。
而后更是連軸轉的讓那些已經成為光榮的錦衣衛技術人員,沒日沒夜培訓人員。
與此同時還將西鎮撫司敞開了往里招人,小旗官像是不值錢的撒出去了上百個。
連帶著讓資歷最老的工匠石老頭單單憑借培訓學徒,就獲得了千戶的職位,將這些東西將百姓刺激的像牲口一樣,沒日沒夜的兩班導。
其后更是以身作則,親自挖土刨石,見天子如此身體力行,百姓更是在用命在拼,將人力榨干到了極限。
短短五天時間,其第一座塢堡便建立了,也足足累死了十多位民夫。
這種時候,朱肆也沒精力搞什么祭祀,白身的后代萌補一個小旗官,有官身的,升兩級。
死者一旨誥書,生者血汗俱下。
這個冬天,整個昆明像是陷入一道炙熱的火海。
陳建站在剛剛建成的塢堡外面,與張冠澤在營地中享用著熱水泡腳,盡管腳底已經起了血泡,但這熱水好似靈丹妙藥一般將一天的疲憊一掃而盡。
天子都不惜人力,更何況他們這些官員。
雖然不至于身體力行和民夫開山鑿石,但是錢糧,食宿,物資堆放管理、儲存、運輸等等一大堆事情也能將人累的夠嗆。
張冠澤以前是劉文秀的親衛,現在則成為了朱肆的親衛,身體雖然累到癱瘓,但是心卻還像火燒一樣。
“伯爺,我沒讀過書,像陛下這樣的天子,堯舜怕也不過如此。”
然而等待他的卻是陳建如雷的鼾聲。
這么燙的水,伯爺居然也睡得著······
一旁負責燒水的太監也見怪不怪,使了個眼神,讓一旁已經累的如死狗一樣的太監,合力將陳建抬到了簡易的床鋪中。
巨大的鼾聲也驚醒了一旁正在酣睡的民夫。
這個營地其實多是官員、親兵休息的地方,但是為了表達君、臣、民三者同心,朱肆規定每個營地都要配備一定比列的民夫。
驚醒的民夫叫王阿陳,約莫四十歲,昆明本地人,算是本地的良家子。
本來打了半輩子光棍,蒙這幾年收成好,前年取了一個媳婦,與宮中禁衛的一個什長成了連襟,這才能有幸與這些官老爺戴在一個屋檐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人情世故。
天子想與民同甘共苦,但是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會讓阿貓阿狗都與官老爺同住,這選中的人自然也是千挑萬選。
“小的休息好了。給各位官爺幫把手。”
王阿陳叫醒了幾名同伴,準備繼續干活。
為首的太監看著王阿陳滿身的血泡,瞥了瞥眼,不客氣的說道:“你們這些賤呸!還沒到你們勞作的時間,老老實實的休息吧,別打著死在這里的歪主意,好給兒子一個出身!”
說的幾名民夫急忙下跪請罪。
張冠澤聽見太監的訓斥微微皺眉,對這些太監的做法顯然是不滿意的,天子如此做法,自然是想施恩于民,取其民力,這些太監不懂這些,只覺得自己受苦,便將氣撒在了這些民夫身上。
天子雖然不是寵幸閹人的皇帝,但畢竟是在天子身邊的奴仆,不好得罪,于是出來打著圓場提醒道:“公公的意思是讓你們不要貪圖眼前的利益,就忘了陛下抗擊韃子的心愿。你們安心休息,若是再死人,天子不知又會怎么傷心了。”
這些太監聽到張冠澤話中的勸諫,稍稍擺出了好臉色,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對著這些民夫,但是好話則沒有。
心中紛紛想著娘的,再過一天,便會與那些巡視組換一換,讓他們這些人去威風威風,也不用在這里給這些苦哈哈低三下氣的燒開水,端尿盆了。
畢竟這張統領不是說了嘛,事關天子的大計,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可半點都不能馬虎。
王阿陳一聽這事居然要驚動皇上,連忙說自己罪過罪過,老老實實的躺下了。
正當他們打算閉上眼睛,門外卻是人聲大動。
王阿陳睜開眼睛,恍然間看著一聲黃袍的男子進屋了,然后齊刷刷的半跪在地,口頌萬歲。
嚇得王阿陳一個激靈,然后翻身下床。
朱肆一看這里大動干戈,不禁微微皺眉。
“快快平身,爾等各安其職,勿生雜念!”
張冠澤抱拳行了一個軍禮,便再他言,轉身準備去睡了。他作為天子的親衛,這些天早就摸清楚了天子的脾氣,知道怎么最投他的胃口。
再加上他的職責其實也給這些百姓官員打個樣,否則以他天子親衛的身份,今天怎么可能突然住在這里。
果然,朱肆見張冠澤毫不拖泥帶水十分滿意,不住的點頭,瞬間整個營地便安靜下來。
身后的扶綱與雷躍龍此時勉強打起了精神,他們跟著朱肆跑了各個工坊營地,也實在累的夠嗆,天子這些天真的將他們這兩個年過五十的老頭當秘書使,也結結實實體驗到了社畜的心酸。
早上晨時才出發,這都到了子時才有個落腳的地方。
就算是頭驢也不過如此。
二人這時也恰如其分的勸諫道:“陛下心念百姓固然好,但是如此這般也興師動眾,破費人力,何不安坐宮內,運籌帷幄。”
朱肆瞥見這兩個嘴唇發白的老頭,知道他們是何想法。
“也就這開始階段,等一切上了正規,朕也不必如此。朕到底比二位閣老年輕,你們先入睡,明天的路程怕也差不多。”
雷躍龍此時累的已經像是乖順的老狗,不復昔日的神采,與天子較勁的力氣都沒有,領命便尋個地方睡去了。
到了此時,他才對這個天子真正佩服的五體投地,以九五之尊身體力行,對自己都這么狠,其志怕是這個天下也裝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