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澗中。
吞下尸體的灰須鰍,被一層暗灰寸芒籠罩著,與水底淤泥的色澤非常接近。而且,它腹部出現的顯著鼓包正向軀體深處移動,每移動一段長度,鼓包就收縮一圈,仿佛正被腸胃食道消化。
這過程,持續了十息。
十息時間一到,泥鰍妖長長的軀體恢復了正常。
不。
并非真的正常。
在軀體的前半截,大抵靠近胸鰭的位置,兩縷詭異黑絲匯合一處,纏繞住徐徐旋轉的妖丹。
隨后,黑絲繁殖。
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數目逐漸倍增。這種隱變輕微至極,灰須鰍完全沒有察覺。
旁人更無法看到。
至于白皓的望氣術,也僅是看到了數縷詭異的黑絲。
……
誘餌!
皆是誘餌!
一匹棗紅馬、兩具尸體、魏顯,包括白皓自己,都被當做誘蛇出洞的香餌。
先前白皓有九成把握,神仙倒對妖獸也有效,可能需經過一層特殊的‘轉換’,它才能對妖獸產生某種影響。
現在看來。
轉換,需要媒介。
潘金潘銀的遺骸,便是那道特殊轉換的媒介。
影響,也確實存在。
只不過,初始毒性減弱了一半,并且處于蟄伏狀態。
二毒合一。
神仙倒才能恢復毒性。
灰須鰍現在中了毒,跟修士一樣察覺不到,等捱上一段時間,鐵定猝然毒發。
量變,終會質變。
正因如此,他堅定了繼續嘗試的想法。
……
有道是食髓知味。
碧水之中。
灰須鰍的兩條肉須刮了刮下唇,好似回味著剛剛吞下的美食。緊跟著,尾鰭在身下的淤泥輕輕拍打,泥鰍妖的軀體再度上浮,將丑陋頭顱探出了水面。
一對兇目,望著岸上兩人。
充滿了貪婪。
其間,又透著嗜血。
好似一頭餓久的豺狼,盯上了可口的獵物。
這回,沒有怪吼。
僅停頓少許,灰須鰍悍然發動了攻擊。
尾鰭刺破了水面,飛快卷向靠近溪澗岸邊的白皓。
水箭,亦激射而出。
這擺明了,連吞兩具尸體后,這條泥鰍妖獸徹底躁動。
“繼續攻擊!”
白皓揮手道。
這道命令,是下給魏顯。
同時,他再度閃身后掠,躲開攻來的尾鰭。
雖然不明白原因,魏顯還是咬牙擋在中間,操縱著飛天斧,對上襲來的水箭和尾鰭。
……
時間,一息息過去。
白皓負手站在稍遠處,心中默默計數的同時,也盯著岸邊的這場人妖廝殺。
三十息已過。
灰須鰍體內的黑絲,已形成了淺薄的一層黑氣。
繚繞亂動,時聚時散。
詭異。
邪性。
宛如聚集的活物。
灰須鰍頻繁動用妖力,自然加快了毒發過程。如不出意外,多則十息,少則四五息,它就會毒性發作,失去反抗的能力。
水岸邊。
連番的硬碰硬,令魏顯的靈力損耗嚴重,幾近于枯竭。此刻他的面色蒼白,身形狼狽,連驅使法器都遲滯晦澀,岌岌可危。
期間好幾次,有水箭抵擋不住,若非錘爺(白皓)及時發來一記火球術,他必然重傷不支。
“還要多久?”
“考驗何時結束?”
“錘爺到底要做什么?”
這些疑問,不止一次在魏顯的腦海中閃過。
他想知道答案。
然而,眼下只能咬牙硬撐。
舍命一搏?
魏顯也想過。
只可惜,灰須鰍異常滑溜,始終不離開溪澗。每當他竭力靠近、想來個以傷換傷,灰須鰍就縮回了深水,不跟他打照面。
賊魚!
賊泥鰍!
憤憤咒罵幾句,魏顯抓回身前的飛天斧,準備再度退遠。
灰須鰍眼中兇光一閃,當即張大嘴巴,欲噴出水箭追擊。擁有靈智的它也瞧出,最具威脅的白衫修士不會輕易出手,也讓它的貪婪難以遏制。
就在這時。
灰須鰍昂起的頭顱微顫,嘴里醞釀而出的水箭戛然破碎,甩動的尾鰭也在空中停頓。
甚至——
那托舉著頭顱的涌泉水柱,也轟然矮了半截。
灰須鰍運轉體內的妖力,馬上發現了異常。
顧不得再攻擊,扭身就跑。
“好機會!”
白皓眼睛一亮。
杵著看了半天戲,終于該他上場收拾殘局。
沒什么猶豫。
負在背后的雙手,一截巖錐、一顆火球豁然冒出,雙臂甩動,便齊齊襲向這泥鰍妖獸。
一后,一右。
巖錐,直逼尾鰭。
火球,攻向頭顱。
打出這兩記法術后,白皓閃身掠至溪澗岸邊,鑌鐵錘也被他取出,仿若泰山壓頂一般,砸向灰須鰍前方的水面。
動作,嫻熟迅捷。
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好似察覺到危機,灰須鰍出于本能閃躲,還將軀體迅速下潛,想暫時躲回溪澗之下。
然而,這時。
它的反應速度急劇減緩,滑溜無比的身軀也變得笨拙。
勉強偏開頭顱。
卻來不及收回尾巴。
卟!
巖錐擊中了目標。
哧!
火球擦著灰須鰍的脖頸掠過,烤焦了一大片皮肉。
轟!
鑌鐵錘也砸中了水面。
水花沖天濺起。
一股反推的力道朝后擴散,無形中阻礙了灰須鰍的逃竄。
嘶嗷~~~
灰須鰍痛聲嘶吼。
就見它瘋狂扭動,竭力掙扎,卻擋不住無力感的蔓延,整個軀體軟綿綿耷拉下來,下潛勢頭也迅速減緩。
那昂起的頭顱上,肉須一根根垂落,腮孔徐徐閉塞。
猙獰,不再。
貪婪,亦消失。
這等機會在前,白皓自然不會白白錯過。
雙腳在岸邊蹬踏一下,接著身化一抹飄逸的白影,掠到灰須鰍的上空,凌空而立。
右臂輕揮。
伴著靈力催動。
未落的水花中,鑌鐵錘轟然破水飛了出來,照著灰須鰍低垂的頭顱,橫向擊打過去。
嘭!
一聲悶響出現。
重擊之下,毒發的灰須鰍生不出丁點兒反抗,頭顱帶起長長的軀體,脫離了水面,如同一條繃直的暗灰色麻繩,飛向遠離溪澗的碎石灘。
魏顯驚呆了。
此刻,他不由自主抬起頭,眼睜睜瞧著被揍得半死的灰須鰍從頭頂飛過,砸落在了遠處。
空中,灑落了數滴鮮血。
其中的兩滴血,恰好落于魏顯仰起的臉頰。
溫熱猶在。
血腥可聞。
這一幕場景,簡直震撼人心。
他拼死拼活,勉強跟泥鰍妖獸打了個‘平手’,期間數度遇險,差點兒成了這畜生的點心。
可錘爺呢?
只是寫意般出手,就將兇威赫赫的灰須鰍壓制。
這還不算。
僅僅用了四招,打得灰須鰍生死不知,還將其揪出了溪澗,連逃竄的機會都不給。
簡直……
舉重若輕!
霸道無匹!
相形之下,魏顯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卑微的跳梁小丑,只會上不得臺面地瞎蹦跶。
此刻,他更深信——
錘爺出身名門。
傳聞之中,世家子弟個個手段不凡,跟同等修為的散修較量,他們往往能強勢碾壓。
以前不信,現在……
事實近在眼前,由不得不信。
想想以前,他還心生猶豫,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跟不跟潘家兄弟合作,來個劫富濟貧。
如今看來,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多虧他選擇正確。
想到這兒,魏顯無比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