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七年。

始皇第五次東巡，少子胡亥、左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等隨行。

西還途中，由之罘至平原津而病。

移駐沙丘行宮后病逝，臨終傳位長子扶蘇。

趙高與公子胡亥、丞相李斯等密不發(fā)喪，篡改詔書，另立胡亥為太子，矯詔賜死扶蘇。

……

大秦。

北疆上郡。

月上中天，涼風陣陣。

黑夜中，偶有數(shù)只烏鴉振翅而飛，吱哇亂叫。

這個時刻，忙碌的上郡變得少有的安靜。

“扶蘇公子，蒙恬將軍，陛下傳來御旨，請上前聽旨。”

一道略顯年輕的聲音，在上郡郡守府中響起。

只見，方衍手拿一布帛詔書，他的目光，不斷的打量著面前這位傳說中的公子扶蘇。

“這便是扶蘇？看起來也不像腐儒的樣子。”

看著面前這個頗有些凌厲之氣的青壯之人，方衍覺得扶蘇與自己腦子想的有些許偏差。

五日前，方衍穿來這即將日薄西山的大秦帝國，成為了嬴政侍醫(yī)夏無且的養(yǎng)子。

沒錯，就是當時荊軻刺秦王時，那個用藥箱砸了一下荊軻的太醫(yī)。

當時，這藥箱不偏不倚正砸到荊軻后背，讓其一個趔趄，這才給了嬴政拔劍反殺的機會。

事后，嬴政大呼：“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軻也。”并賞給了夏無且三百鎰黃金。

成了嬴政身邊最親密的人之一，夏無且老早之前收的養(yǎng)子方衍，兩年前被嬴政命為李斯侍醫(yī)。

可見嬴政對于李斯的厚愛。

而前身任勞任怨的為李斯鞍前馬后，也逐漸成為李斯一個信任的心腹。

因此，嬴政駕崩之后，李斯聯(lián)合趙高篡改始皇帝遺詔，便命方衍假扮傳令使者，聯(lián)合胡亥等家臣，前往上郡，會見扶蘇與蒙恬。

方衍便是從隊伍出發(fā)之后穿越而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足有數(shù)百人。

其中，便有李斯。

只是，他偽裝的很好，應該是不放心扶蘇不會聽詔自殺，因此前來。

親自參與這場改變大秦歷史的沙丘之變，這兩日，方衍內心難免激蕩與后怕。

穿越而來，他沒有做出什么怪異的舉動，只是老老實實的跟著這個傳假詔的隊伍，一路融合著前身的記憶。

直到今日，方衍已經從前身的記憶中，將大秦山河窺探出了冰山一角。

如今扶蘇才三十出頭，樣貌雖尋常，但一身溫良的氣質撲面而來。

此刻的他，看到這傳詔隊伍，表現(xiàn)的頗為恭謹，卻不知其中，乃是他的死信。

扶蘇身旁，是一個身著皮甲的國字臉，八字胡，下頜也長了小撮胡子的壯漢，正是蒙恬。

蒙恬身后，跟著王離與其一眾親兵。

扶蘇聞言，看著這群人臣，又看了看方衍手中那份御旨，便頷首低眉道：

“扶蘇，聽旨。”

蒙恬也緊跟其后：“蒙恬，聽旨。”

感受到身后李斯的目光，方衍有些翕動的心情便被拉了回來。

方衍正了正衣冠，打開此旨，念道：

“朕巡天下，以禱祠名山褚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shù)十萬以屯邊，以十馀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

扶蘇為人子不孝，今賜劍以自裁。”

念罷，方衍斂著眉眼，看向一旁的隨從手中之劍，說道：

“扶蘇公子，此乃陛下隨身佩戴的太阿之劍，還請于此自裁，我等也便回去與陛下交差。”

無風起旱雷。

雷聲滾滾，正如同剛剛那一字一句，重重的敲擊在扶蘇與蒙恬心頭。

蒙恬驟然抬頭，眼神狠厲的望著方衍等一干傳詔隊伍，仿佛要將方衍生吞活剝一般。

下一刻，他便從方衍手中搶過這旨詔，將其打開。

然而，其中句句屬實，旨詔結尾，陛下那碩大的玉璽拓印，讓蒙恬不禁手抖了三分。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這群來者，然而，還不等他詢問，一旁一個偽裝成使者的胡亥家臣道：

“蒙恬將軍，陛下口諭，扶蘇公子怨恨陛下不立他為太子，你身為扶蘇公子的陪同，不勸阻扶蘇公子令其歸正，是為不忠，因此陛下將您一同賜死。

且即日起，收繳蒙恬將軍之兵權，由副將王離將軍暫時接替。

同時，罷免公子扶蘇監(jiān)軍一職，由李斯丞相家中門客淳銜暫時代理。

此乃陛下虎符為證，蒙恬將軍，你可還有別的話要說？”

胡亥家臣，這會兒也是從袖中掏出虎符，更是讓蒙恬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他駐扎上郡十余載，拿下河套之地，使得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公子雖來此處三年，卻也不曾犯錯，陛下這又是何故賜死他與公子？

蒙恬可是知道自己在嬴政心中的地位，他掌控上郡三十萬兵馬民夫，那便是陛下信任于他，陛下怎會因為自己不勸誡公子而將他賜死！？

這旨詔，有蹊蹺！

然，扶蘇卻不知為何，看到旨詔之上如此話語，尤其是最后一句“扶蘇為人子不孝”，讓他整個面龐都變得蒼白。

可是隨即，他突然皺了皺眉頭，一對精明的眸子，將方衍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怎的，他下意識后退幾步，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矯詔的內容驚了，還是對方衍等人有所懷疑。

方衍看得清楚，扶蘇的眼中色彩變幻萬千。

這時，蒙恬上前一步，他色厲的對著方衍說道：

“簡直胡言亂語！陛下自登基以來，從未錯殺一人，且最是親近我等，斷不會將我與公子賜死。你等究竟是何人？假傳陛下旨詔乃是死罪！”

說著說著，彌漫在蒙恬周身上下的殺氣無形中將方衍籠罩其中，使得方衍心悸不已。

“不愧是尸山血海里面走出來的人物！”

方衍兀自咽了口唾沫，卻聽身后胡亥家臣道：

“大膽！陛下欽點的傳召使者在此，對我等不敬，便是對陛下不敬！

王離將軍，還不出來將蒙恬與扶蘇公子卸甲？”

胡亥家臣說罷，只見蒙恬身旁的王離身形一動，一招手，他身后便涌出眾多兵甲，將蒙恬與扶蘇紛紛制住。

“王離，你……你干什么？”

見王離在自己身邊大動干戈，突然反水，蒙恬又驚又怒，一種恐慌之感，浮現(xiàn)在他的心頭。

他想要掙脫，卻被死死按住，目光不可置信的看著王離。

蒙恬被挾持住，他的親兵眼看形勢不對，趕緊從府外一擁而入，結果，胡亥家臣一聲：“今日膽敢違抗陛下指令者，三族連坐”便讓他們愣了一下。

只是片刻后，他們就是不怕死的沖上來，蒙恬卻暴喝一聲：“退下！

王離，滾過來，給我個說法！你可有事情瞞報于我？”

王離走到近前，抱歉的看了蒙恬一眼，低聲道：

“蒙將軍，對不住了，屬下也是……迫不得已。”

說罷，他手再一揮，王離親兵便將蒙恬押走，旨詔隨之跌落到了地面之上。

“將軍！將軍……”

蒙恬親兵被轟出郡守府中，蒙恬不發(fā)話，他們難以輕舉妄動。

不多時，整個府中的目光，便看向了扶蘇這邊。

整個過程，絲毫不拖泥帶水。

可見，這個傳詔隊伍，早已經有備而來。

涼風四起，整個上郡郡守府中，除了傳詔隊伍之外，只剩下扶蘇。

“噠噠噠……”

一陣有些虛浮的腳步聲，從方衍身后傳來。

扶蘇抬起頭來，見到來人，不知是否早有預料，便面容難忍道：

“李相親自前來上郡，如不出我所料，就算沒有這份旨詔，扶蘇也難逃一死了吧？”

年邁的李斯挺直已經佝僂的腰背，對扶蘇作了一揖，淡淡說：

“公子玲瓏心思。”

隨后，他轉身對其余人說道：

“都在府外等著，本相與公子有話要說。”說到一半，李斯看了一眼方衍又說：“衍持陛下之劍留下。”

方衍一愣，旋即低頭，從胡亥家臣手中接過太阿劍，沉默不語。

只是他的心中，不斷的盤算著。

“唯！”

其余眾人，很快便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出去。

炎炎夏夜，上郡今夜的溫度卻異常涼爽，甚至有些刺骨的寒意。

被放開的扶蘇眼眶微紅，他的嘴角顫了顫，說道：

“李相還是將真相，告知扶蘇……”

李斯雙手貼合在腹前，面無表情道：

“公子這是何意？”

夜風將扶蘇的素色衣袍獵獵吹起，他緊了緊雙手：“父皇死了，是么？”

方衍瞪大眼睛，赫然抬頭。

“……公子多想了。”李斯依舊語氣平淡。

扶蘇深吸一口氣，從地上撿起來被踩踏了一點的旨詔，將其張開。

良久后，他咬牙堅定說：

“你和趙高改詔了！”

聽到這里，留到此處的方衍內心卻是大動。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看扶蘇，腦海中的對于扶蘇的刻板印象瞬間被顛覆。

扶蘇，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看來史書上記載的扶蘇自愿自裁之事，其中有些曲折。”

李斯明顯也被扶蘇的這句話整的有些駭然，只是神色轉瞬即逝，他死不改口：

“公子如何這么以為？”

“扶蘇知父皇，父皇不會殺我。”

李斯表情微變，低眉說：“李斯不敢揣摩上意。”

扶蘇抿了抿嘴，抬頭仰望已經被烏云遮住的弦月輪廓：

“扶蘇與父皇心心相通。”

“公子這又是何意？”李斯繼續(xù)揣著明白裝糊涂。

“李相，扶蘇將死之人，只想知道真相。”

這時，李斯嘆了一口氣，問道：

“李斯只問公子一件事。公子若是登基，會如何待李斯？”

扶蘇凝眉，沉聲說：

“殺了你！立蒙恬為相！”

李斯頹然后退幾步，嘴巴一張一合，神情恍惚。

只聽他輕聲自語：“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