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巷的晨光剛漫過第三級石階時，孫悠正踮著腳夠廊下的竹籃。她的指尖在半空劃了個弧線，像只振翅的蝶，最終落在冰涼的籃沿上。草繩編的小螞蚱從縫隙里滑出來，“啪嗒”掉在青石板上，離惠蟹的繡鞋只有半寸。

惠蟹蹲下身時，琉璃球在掌心輕輕發(fā)燙。昨夜鬼門密使跪在臨安君府的白玉階前，額頭磕出的血珠在青磚上洇開，像串破碎的紅豆。那黑衣人反復(fù)念叨“不敢違逆界主之令”，聲音抖得像被風(fēng)揉皺的紙，倒比鎖妖塔底的尸傀更顯狼狽。她拾起草螞蚱，指尖觸到粗糙的繩結(jié)——孫悠的手藝總帶著點(diǎn)歪歪扭扭的認(rèn)真，結(jié)扣里還卡著片干枯的銀杏葉。

“姐姐幫我摘串葡萄好不好？”孫悠轉(zhuǎn)過身，臉頰對著聲音來的方向。她的盲杖斜斜倚在廊柱上，竹梢系著的紅綢帶隨晨風(fēng)流蘇般晃悠。指尖沾著的草汁蹭在藍(lán)布裙上，暈出幾星淡綠，“哥哥說紫葡萄最甜，像姐姐琉璃球里轉(zhuǎn)的光。”

惠蟹抬手時，銀鐲在腕間轉(zhuǎn)了個圈。葡萄藤上垂著的果串突然齊齊轉(zhuǎn)向，最飽滿的那串恰好懸在孫悠頭頂。她摘果實時，靈力無意間掃過墻頭，驚得槐樹上的信鴿撲棱棱飛起。鴿腿上的密信在晨光里閃過半行字，惠蟹用靈力瞥了眼——“暫避鋒芒”“另尋時機(jī)”，筆跡怯懦得像怕被誰看見，倒比黃豪那副硬氣模樣實在多了。

孫毅扛著劈好的柴進(jìn)來時，柴禾在肩頭晃出沉穩(wěn)的節(jié)奏。他看見惠蟹正往孫悠手里塞葡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將柴禾碼在灶邊時，木柴碰撞的輕響里，藏著聲極淡的嘆息。灶臺上的粗瓷碗里，還擱著昨夜沒吃完的糙米飯，他伸手摸了摸碗沿，溫度早已散盡。

孫悠把最大的那顆葡萄往孫毅手邊遞：“哥哥吃。”指尖在空中頓了頓，準(zhǔn)確落在他攤開的掌心里。葡萄皮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jìn)來，孫毅捏了捏妹妹的手指，又往她掌心塞了顆棒棒糖——這是他們多年的習(xí)慣，無需言語，指尖的輕重便是對話。

“吃多了甜的會咳嗽?！被菪烦槌雠磷?，替孫悠擦去嘴角的汁水。小姑娘的睫毛很長，陽光落在上面，像鍍了層碎金，“我?guī)Я诵╄凌烁?，放在石桌上了?！彼f話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孫毅往灶膛添柴的手頓了頓——那雙手虎口處的薄繭，與古弓握把的磨損痕跡完美契合。

黃豪的咳嗽聲突然從巷口傳來，帶著刻意拿捏的平靜。他扛著柄新打的柴刀站在巷口，鐵锏往墻上一靠，杖頭的雷光微弱地跳了跳：“城西鐵匠鋪新開張，打了把好刀。”說話時，目光越過孫毅的肩頭，往石桌上的枇杷膏瞥了眼，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里，藏著鬼門特有的暗號節(jié)奏。

孫悠突然歪過頭，耳朵對著巷口的方向：“黃大哥走路的聲音好急?！彼褎兒玫钠咸讶M(jìn)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腳步聲里帶著鐵腥味，像上次哥哥磨箭頭時的味道。”

孫毅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火星“噼啪”濺出來。他看向黃豪腰間的竹筒——那竹筒的紋路，與爺爺失蹤前帶走的藥罐一模一樣。去年深秋，他在蓮池邊撿到片帶血的衣襟，上面繡著的半朵蓮花，此刻正隨著黃豪的呼吸在衣襟下若隱若現(xiàn)。

惠蟹突然起身，琉璃球往腰間的錦囊里一收：“我得回府了，晚些給你帶桂花糖?！彼叩皆洪T口時，故意頓了頓，靈力順著青石板蔓延開去。護(hù)城河的水紋在她經(jīng)脈里輕輕震顫，鼓樓的銅鈴無風(fēng)自動，三短一長的節(jié)奏里，藏著臨安衛(wèi)的集結(jié)令——這是在告訴暗處的所有眼睛：我的人，動一下試試。

孫悠趴在廊欄上，草編小螞蚱在手里晃悠：“姐姐要快點(diǎn)來呀！”她的指尖順著欄桿摸索，突然抓住片飄落的銀杏葉，“這片葉子邊緣是圓的，不像秋天落的那些，帶著尖?！?

惠蟹轉(zhuǎn)身時，琉璃球里閃過兩重景象：半座臨安城的輪廓在護(hù)城結(jié)界里閃著微光，而銀杏巷的葡萄藤下，孫毅正彎腰替妹妹撿起掉落的盲杖。他把紅綢帶系得更緊些，指腹在綢面的磨損處反復(fù)摩挲——那里繡著的“悠”字，早已被歲月磨得只剩淺痕。

巷尾的陰影里，鬼門的眼線正攥著傳訊符發(fā)抖。方才惠蟹轉(zhuǎn)身時泄出的半神威壓，讓符紙上的鬼紋瞬間焦黑。他看見臨安君的裙擺在晨風(fēng)中掃過石階，帶起的氣流里，混著藥王閣特有的凝神草香氣——那是高階異能者才會用的安神香，尋常人聞著只覺清爽，對低階異能者而言卻堪比烈火。

灶膛里的柴漸漸燃成灰燼，孫毅用火鉗將炭火撥勻。孫悠坐在廊下編草繩，手指翻飛間，繩結(jié)里漸漸顯出鎖靈結(jié)的雛形。她忽然停下手，側(cè)耳聽著院墻外的動靜：“哥哥，今天的風(fēng)里有桂花味。”指尖在草繩上打了個結(jié)，“比去年爺爺釀的桂花酒還香?！毙」媚锫曇糁袔е还蓱n傷。

孫毅往石桌上的枇杷膏看了眼，瓷瓶的標(biāo)簽上寫著“臨安君府秘制”。他摸了摸妹妹的頭，安慰著妹妹。心中卻帶著不安，最近發(fā)生的事太多了，讓他心中充滿了不安。掌心傳來她發(fā)間的溫度——比昨日又燙了些。昨夜孫悠咳了半宿，他坐在床邊替她拍背時，聽見院墻外有極輕的腳步聲，像有人在檐下站了整夜。

惠蟹的馬車停在巷口時，琉璃球突然映出幅畫面，她指尖在球壁上輕輕敲擊，馬車?yán)锏陌采裣泱E然變濃——這是讓暗處的臨安衛(wèi)退下的信號。有些事，她想自己再掂量掂量。

孫悠聽見馬車轱轆聲，立刻舉起剛編好的草環(huán)：“姐姐你看！我編了個花環(huán)，給你戴好不好？”她摸索著站起身，在石板上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像只快活的小鹿。

孫毅望著妹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銀杏巷的安寧，像層薄冰?；菪穾淼钠咸烟鸬冒l(fā)膩，黃豪腰間的竹筒總在月光下滲出血跡，而孫悠腕間的鎖靈結(jié)，早已在無人知曉時，悄悄纏上了臨安君的銀鐲。

他低頭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根柴，火光映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最終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只有灶膛里的灰燼知道，這個清晨，有多少未說出口的話，隨著火星一起，消散在銀杏巷的晨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