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份認同:我是誰?我們是誰?我能成為誰?
- (加)杰伊·J.范巴維爾等
- 2516字
- 2023-04-14 11:07:46
第二章
身份視角
1966年國際足聯世界杯決賽進入了加時賽,那一刻有4億觀眾屏息觀看。英格蘭隊和聯邦德國隊距離世界上這最令人夢寐以求的冠軍獎杯僅一步之遙,比分此時僵持在2∶2。令人緊張的加時賽開始十幾分鐘之后,英格蘭隊隊員艾倫·鮑爾將球傳給了吉奧夫·赫斯特,后者是一位出身蘭開夏的瘦瘦高高的前鋒。
赫斯特在倒地的同時,飛起右腳射門。足球越過聯邦德國隊守門員伸出的指尖,擊中球門橫梁內側后反彈到了門線,隨后聯邦德國隊后衛便將球踢了出去。
世界杯冠軍究竟花落誰家,就取決于那一瞬間。
英格蘭隊隊員認為他們已經贏下比賽,開始慶祝。觀眾席上呼喊聲一片!然而瑞士裁判員戈特弗里德·迪恩斯特并不確定英格蘭隊是否進球得分。當時,迪恩斯特是世界上公認的最優秀的裁判員。由于不確定當時的賽況,迪恩斯特在做出裁決前與其助理裁判進行了商議,并最終裁定該球越過門線。英格蘭隊得分!
然而,最終錄像畫面卻顯示,該球實際上并未越過門線。英格蘭不應該獲得1966年世界杯冠軍,至少不該因這一球獲得冠軍。然而距離該球最近的英格蘭隊隊員羅杰·亨特發誓,他看到球越線入門了。若非確信見到足球已經入門,他也不會轉身慶祝,而是會跑上前將球補射入門。
他所見,即他所想見。
這種情況看似極少發生。如此具有爭議的比賽裁決,要多久才能在全世界備受矚目的體育競賽里出現一次呢?然而,世界各地的球迷卻經常發現自己總難以與裁判員,以及審判員達成一致意見。出現該現象的原因在于,許多球迷深受自己是相應球隊球迷身份的影響,這就導致他們總認為裁決充滿偏見,對他們不利,在事實模糊不清的時候該現象尤為顯著。
人們對這一問題的研究始于一場橄欖球比賽。1951年11月下旬,一個晴朗的周六下午,兩支常春藤盟校球隊在新澤西州普林斯頓大學的帕爾默體育場進行了一場橄欖球比賽。這是當賽季的最后一場比賽。普林斯頓大學老虎隊試圖擊敗達特茅斯學院印第安人隊,以保持他們全年不敗的紀錄。
開賽不久,大家便發現,這場比賽進行得甚為激烈。球員們怒火高漲,彼此間沖突不斷,場上的暴力行為也迅速升級。沒過多久,普林斯頓大學的杰出球星、全美最佳四分衛——迪克·卡茲邁爾就因鼻梁骨折而退出比賽。(卡茲邁爾后來獲得了海茲曼獎,該獎頒發給當年大學最佳橄欖球球員,而他以歷史上最大票差贏得了該獎。)普林斯頓大學的超級球星被迫離場激怒了他們的球員。他們進行了反擊報復。在比賽第三節,一名達特茅斯學院的球員因腿部骨折被抬出場——這并不出人意料。
普林斯頓大學最終以13∶0的比分贏下比賽。但故事并未就此畫上句號。
雙方馬上又打起了口水戰。普林斯頓大學的學生報稱這場比賽是一場“骯臟的表演”,并在報道中寫道:“(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肯定是達特茅斯學院。”然而,達特茅斯學院的學生報的記者卻對該事件持截然不同的看法。他們聲稱普林斯頓大學的教練查理·考德威爾向其隊員灌輸了“以牙還牙”的老派觀念。
達特茅斯學院和普林斯頓大學的心理學家從兩校之間的唇槍舌劍里獲得啟發,他們聯手研究為何各自大學的球員會對該場比賽的客觀事實產生如此嚴重的分歧。賽后一周,他們對達特茅斯學院和普林斯頓大學的學生進行了問卷調查。1正如兩所大學的校報的記者一樣,普林斯頓大學和達特茅斯學院的學生對這場比賽也有著截然不同的解讀。總體而言,有122名學生都聲稱對方球隊是這次暴力比賽的始作俑者,而只有2名學生認為是自己學校的球隊引發了沖突。
讓我們再強調一遍結果:122∶2。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對方球隊有過錯。
由于這些分歧可能源于記憶錯誤或接觸了偏頗報道,研究人員又從兩所學校分別招募了一批新的學生,并向他們展示了比賽的片段。他們記錄了這些學生觀看比賽時的反應。也許影像能為學生提供核實比賽真相的機會。
盡管觀看的是相同的影像證據,但兩所大學的學生仍然對該場比賽的事實存在分歧。普林斯頓大學的學生聲稱達特茅斯球員的犯規行為是普林斯頓球員的兩倍;達特茅斯學院的學生則聲稱,兩支球隊的犯規次數幾乎相同。即使觀看的是同一個比賽錄像,兩所大學的學生似乎仍然看到了極為不同的內容。
如果你認為這是部分大學生的錯覺而嗤之以鼻,那請參見俄亥俄州一位達特茅斯學院的校友向母校發的電報。該校友的幾位朋友(普林斯頓大學的畢業生)給他寄去了比賽錄像,并向他講述了他心愛的達特茅斯學院隊的種種卑劣行徑。但在觀看錄像時,他卻因為沒看見朋友指控的犯規行為而感到相當困惑。
他計劃在即將舉行的校友活動中展示比賽錄像,所以向達特茅斯學院的校方管理人員發了一封電報。“我看了普林斯頓大學的朋友寄來的錄像前半部分,似乎比賽的一些關鍵片段被剪輯掉了。請解釋緣由。我們定于1月25日放映錄像,請在放映前通過航空郵件寄送被剪輯的部分,我們有拼接設備。”
他認為從普林斯頓大學的朋友那里聽到的一些極其嚴重的犯規的錄像,一定從錄像帶中被刪除了!
研究人員在距今60多年前就得出了以下結論:“橄欖球場發出‘相同的’感官沖擊,通過視覺機制傳遞到大腦,卻顯然給不同人帶來了不同的體驗。”換言之,球迷是帶有偏見的——在觀看比賽的過程中,他們從自己所支持的球隊的視角來觀看比賽,他們看到了對手的每一次犯規,卻對己方球員的犯規行為視而不見。
這項研究揭示了關于人類感知的一個重要觀點:我們經常被我們的身份驅使,以某種方式詮釋世界。在下一章中,我們將討論這如何影響我們的世界觀。在本章中,我們看到了身份甚至能影響感官判斷,即我們的所看、所聽、所嘗、所聞,均受到影響。
在任何比賽過程中,可以基于一個人的身份進行解釋的模棱兩可的事件有數十件甚至數百件。當代裁判和技術的進步,讓我們能夠通過即時回放處理這些不明確的情況。但是,身份對判斷的影響遠遠超出了體育場地的邊界,繼而延伸到了我們的生活領域,即時回放無法糾正我們的判斷。
在過去十年里,我們兩人研究了群體身份(從運動隊,到政黨,再到國家)如何深刻影響人們對周圍世界的看法。體現身份動力學的例子無處不在——無論是在餐桌上,還是在刑事司法體系中。雖然身份可以增強我們的感官能力,讓我們盡情品嘗巧克力的滋味,或是渴望美味的粗玉米粉的味道,但是身份也會削弱我們準確或公平地感知事物的能力。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對此毫無知覺。如果我們中有人不受身份的影響,那也是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