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上煙塵彌漫，動植物的標本斜斜插進沙土中，細小的枯枝仿佛在滾動的波濤中翻涌。落日余輝拉長了男人的身影，陰影中失色的草木泛起凌厲的殺氣，男人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坐在一具不知名動物的頭骨上，翻開自己隨身的包裹。里面是一些食物。

食物已經很少了。幾瓶白蟻做成的罐頭，一整塊長毛的面包，一包密封地很好的塑料袋里的飲用水。最多還能撐一天，男人想道。如果一天后還是看不到方形的太陽，恐怕自己也要化作這些動物標本的一部分吧。被這個世界稀薄的最后一點規則吞噬，結束自己本該無限循環的生活，也算不上什么特別壞的事情。

十天以前，男人從自己上班的地方忽然覺醒，搶了自己上司的車，驅車向西邊開了三天三夜，碰到了第一層壁壘。

見車輛無法通過這一層壁壘，男人睡了一覺，問周邊的執迷者借了一些食物，向著開闊的郊野徒步進發，向第二層壁壘走去。大約四天后，碰到了第二層壁壘。

丟掉了一些沒有過期的食物，男人通過了第二層壁壘。從那時候起，落日掛在了固定的地方。他審視天空，除了橘紅色的太陽能夠發射出若有實質的光芒，靜止不動的云朵就像貼畫一般，如果仔細觀察，似乎還能看到云朵周邊的鋸齒，云朵后的天空像一張虛假的玻璃罩。

這個世界很小。男人有些慶幸。規則也只覆蓋到第二層壁壘以內，如果再往前走，就能夠突破這個世界的規則束縛，真正地死去了。

又或許是……從現實世界中醒來。

男人不無期待地繼續邁步向前。

……

雖然林銘等人目前居住的欣欣公寓，在浮屠已經是排名前二十的高樓了。但是在幾公里外的澤光大廈面前，無論是高度還是建筑面積，都小得像是孩子的玩具。

從外部，沒人能數清澤光世界有多少層。也沒有任何官方的數據曾經披露過澤光大廈的詳細信息。

在整個浮屠，澤光大廈都是非常神秘的存在。沒人有能站出來說清楚，澤光世界的主營業務是什么，靠什么盈利。只知道這個龐然大物在浮屠已經屹立了百余年。外立面偶爾修繕的時候，會有人使用浮空車或者高空跳傘，嘗試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樣子，但是很快會被澤光大廈的保安勸離甚至直接攻擊，化作火光消散在空中。

方珂的任務就是：當有未經允許的外人試圖接近澤光大廈的時候，先予以勸離。如果勸離無效，就直接開火。對內則更極端一些，當有人未經允許要離開澤光大廈時，直接擊斃。

不過來到澤光企業做保安一個月，方珂從來沒見過、也沒有聽說過有人從澤光大廈離開。他自己只是服從澤光機器智能給出的排班表和執勤范圍。這一個月，從來沒有什么事情發生。

“方珂，你今天排到夜班了？”

方珂強忍著困意，來到C座外圍的保衛室打了一杯咖啡，看到同期入職的同事給自己打招呼。方珂努力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這人叫周世富。國字臉，長眉，不過方珂總感覺此人眉目之間有一些兇狠的氣息，所以此前一直盡力避免和此人打交道。

“對啊，之前連休了三天，估計往后能排十幾天夜班，得適應一下。”方珂說道。

“夜班的裝備比白班可多了不少，我剛看了一下排班，我們一隊，我帶你熟悉一下吧。”周世富扶了一下頭頂的夜視儀，說道。

“好啊。”方珂連連答應。

……

澤光大廈98層C座，一個男人從微型的漫游倉中醒來，猛一把摘掉頭盔，看向周圍。

四周都是數不清的半人高的微型漫游倉，一眼望不到盡頭。男人不可思議地撫摸自己的臉，確認這里是不是真實世界。

身后的漫游倉傳來聲音：“98C410234號漫游倉出現異常。”

一個可樂罐大小的治安員飛到男人旁邊，發出電子合成的聲音：“姜辰，你已經是澤光企業的資產，請立刻返回漫游倉，繼續接受澤光企業安排的工作。”

“接受你媽！”姜辰一拳揮向半空中的治安員。

砰！治安員的反應似乎有些遲鈍，沒能躲過這一拳，差點掉落在地上，復又升起，變成了通紅的顏色，激射出一道電流。

姜辰一個翻身躲了過去。

“小爺我從小練散打，后來打地下拳賽，還接過軍用的義肢，你一個一百年前就退休的型號也想捉住我？”姜辰也沒有說太多廢話，雙手死死抱住治安員，過了半晌，竟然徒手把治安員拆成了零件。

“澤光的這些人竟然沒有拆掉我的機械手臂，”姜辰有些疑惑，“對自己的漫游倉技術太自信了？就確信我不會覺醒？”

“為了練好散打，我可是也接受過大腦改造的。不過不是在浮屠做的手術，可能知道的人不多。”

兩個月前，姜辰來到浮屠打地下拳賽。連勝幾場后，用攢到的錢購買了一對不知道從哪里流出來的軍用的機械手臂，于是找義肢醫生為自己裝上。

用新的義肢打贏了更多地下拳賽，姜辰嘗到了使用軍用義肢的甜頭，便再次貸款購買了一對機械腿，找上了同一個義肢醫生。

而這一次，義肢醫生把姜辰麻醉后，姜辰再次回想起來自己的一切，已經是十天以前，他發現自己在一個虛假的世界里扮演健身教練。見多識廣的姜辰立刻明白自己的肉身被困在漫游倉中，給某一個勢力充當免費的打工人，當即朝這個世界的外圍走去。

如今看來，自己已經逃脫了那個虛擬世界。現在要做的，就是逃離這個地方，出去找到那個坑害自己的義肢醫生，把他大卸八塊喂老鼠。

……

“有人要逃出去？”方珂聽到耳機里的提示音，看了一眼旁邊的周世富。

“來活了！”周世富一臉興奮，“你看過執勤手冊嗎，擊殺一名潛逃者，能給不少獎金。”

方珂點點頭，內心的緊張多過興奮。

“我們就在C座出口的走廊外，找一個暗處，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方珂木然地跟在周世富后面。

“你知道潛逃者都是什么人嗎？”

周世富從槍械側面的接口摳出來一條線拉向自己的左臂前側，線頭上有幾條觸手微微蠕動，靠近周世富左臂的時候，觸手試探著插入身份認證模塊的插槽。頃刻間槍械亮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方珂，不屑道：“不用知道。不過聽說都是欠澤光企業的債不還的人。”

“是嗎。”方珂將信將疑，也激活了自己的配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