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縣公安局刑警隊辦公室。
狂暴的雨聲把雷鳴驚醒，環顧左右，馬林和趙宇靠在椅子上打盹。看看手表，凌晨四點多，天快亮了。
窗外雨聲如鼓，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襯托得室內寂靜異常。
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經歷這么大的暴雨呢，雷鳴心想。睡意襲來，又朦朦朧朧沉入夢鄉。
電話鈴陡然響起，寂靜的夜里異常刺耳。雷鳴跳起來，馬林和趙宇也從椅子上彈起，齊齊望向他們的隊長。
是110指揮中心專用電話！有案子發生了！
雷鳴抓起電話，話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妻子肖麗：“110指揮中心！剛接到報警電話，情況好像很復雜！已經通知轄區派出所先行介入。我馬上把報警電話轉給你們！”
報警的是個怯怯的稚嫩女聲，壓低了聲音嗚咽著，斷斷續續地說，她的朋友秦琴，被人欺負后跳樓了，地點是蘭苑山莊小紅樓。
女孩的普通話不是很標準，夾雜著某些地方口音。但，整體還是聽得很清楚。唯一沒有表述清楚的，是她自己的名字。肖麗問了兩遍，她沒說，匆忙掛了電話。再打過去，沒人接了。
“收拾裝備，馬上出發！”雷隊長一聲令下，幾個人快速行動起來。
馬路上的積水小河似淌著，排水不暢的路段，車輪胎快要被水淹沒了，只能像拉著重物的小船般緩慢爬行。
出刑警隊院子不到1000米，隱約見前方一團黑影一閃，迅速遁入旁邊一條巷道。一棵大樹斜躺水中擋住去路，車子無法繞行。三人只好下車，合力將大樹移到馬路邊。
轉過彎走了沒多遠，又見一根電桿傾斜在路面上方兩三米處，一股黑色的電線浸泡水中。三人只好掉轉車頭，從另一條路出去，一邊跟供電部門打電話報險。
雖然穿了雨衣，但水太深雨太急，幾番折騰，幾人渾身濕透了。
縣公安局距離蘭花山景區五十多公里，按照往常的車速，用時最多四十幾分鐘。
這次，他們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景區附近。
突然，車前燈昏黃的光柱中出現幾道車影，疾速穿過雨霧朝他們直沖過來。
雷鳴的警車無法行駛，只得響著警鈴暫停路邊。
幾輛車一輛接一輛沖過去，絲毫沒有猶豫，掀起的水浪狠狠撲在雷鳴的車上，本來就模糊不清的視線更加模糊。三人警覺地盯著疾駛而過的車影，趙宇大聲發牢騷：“這都是些什么人吶！這種天氣，開這么快！趕著去投胎啊！”
有輛形狀特別的車子，引起雷鳴的注意，好像是輛悍馬！車牌號看不清，確定之前見過，但一時沒想起來。不過，錦城市不大，這款悍馬車總共也就那么幾輛。
蘭苑山莊大門緊閉，蘭花山派出所的兩名民警渾身濕透，正站在門外拍著門大喊。見刑警隊的同志們來了，埋怨道，“敲了十幾分鐘門，沒人回應！”一民警是雷鳴舊部，迎上來親熱握手。
馬林和趙宇加入敲門行列，警鈴不停鳴叫。幾個附近的住戶，站得遠遠地伸著脖子朝這邊張望。
雷鳴不停撥打那個報警電話，電話一直接通中，就是沒人接聽。信號定位顯示，手機一直沒動，就在院子里某處。
雷鳴查到蘭苑山莊老板劉剛的電話，打過去是關機狀態。
雷鳴看著馬林和趙宇：“看來咱們只能請示上頭，強行進入了！”
馬林、趙宇點點頭，抹著臉上的雨水大聲說：“頭，再磨蹭恐怕來不及了！”
正在這時，山莊的兩扇朱紅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劉剛慌慌張張跑出來，莫名其妙看著眾人。
“是雷隊長啊！請問雷隊，有事嗎？”
雷鳴對著劉剛揚了揚手里的證件。“輝縣公安局刑警隊，請問你是劉剛？”
“我是劉剛。雷隊，我們前幾年見過面啊！”劉剛套近乎。
“我們的民警敲了將近十幾分鐘大門，警笛也一直在鳴叫，你們聽不見嗎？”雷鳴沒接劉剛的話茬。
“不好意思啊雷隊！昨天晚上下雨，山莊沒客人，我們很早就休息了。雨聲太大，什么都沒聽見！”劉剛瞇著雙眼解釋。
“我們接到報警電話，說你們這里有個叫秦琴的女孩子被欺負后跳樓自殺了！”
“啊？不可能啊？”劉剛驚訝地睜大雙眼。雷鳴看出，劉剛那驚訝的表情夸張得過了頭。他雙眼紅腫，明顯睡眠不足。
在雷鳴犀利目光的逼視下，劉剛喃喃自語般再次重復，“不可能啊！”
“不可能？你什么意思？”
劉剛連忙道：“我們這里根本就沒有一個叫秦琴的服務員啊！”
雷鳴心中一動，一雙大眼射出精光，牢牢盯住劉剛。心想，我剛才說了這個秦琴是服務員嗎？還有，暴雨明明是凌晨三四點鐘才開始下的，他怎么說昨天晚上就下雨了？劉剛在說謊！蘭苑山莊有問題！
馬林、趙宇和兩位民警推開劉剛，快步走進山莊大門。
雷鳴再一次撥打報警電話，奇怪，無法接通，衛星定位消失不見了。
“劉老板，剛才你說，昨天晚上下雨，沒客人。據我所知，暴雨是今天早上凌晨三四點鐘才開始下的！”
劉剛緊張地眨著眼：“哦，這個……我記不大清楚了雷隊。昨天晚上，我這里確實沒有來客人！我們很早就休息了。”
“你剛才還說，這里沒有叫秦琴的服務員？”
“是啊雷隊。”
“我說了這個秦琴是服務員嗎？”
“這、這女孩子……在這種地方，一般不都是做服務員嗎！”
劉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看他那神情，雷鳴心里更明白了。“小紅樓在哪里？”
“在后面。”劉剛注意地看著雷鳴。
幾人催著劉剛往小紅樓走去。這時，劉剛的電話響了，他退后幾步，捂著嘴接電話，邊點頭哈腰。
雷鳴冷眼旁觀，幾分鐘之前，劉剛的電話還是關機狀態！
接完電話的劉剛，臉色發亮、滿面春風，輕松了許多。
小紅樓是一座朱紅色的三層小洋樓，造型別致、典雅，周圍亭臺樓閣假山流水，鮮花綠樹環繞，景色極美。左邊是小型高爾夫球場，右邊是大型健身會所。
“你們這服務員的宿舍，這么氣派啊？”雷鳴道。
“哪里哪里，雷隊，這是當初建的度假貴賓室。因為生意清淡，常常住不滿，就收拾了幾間給服務員當宿舍了。”
小紅樓里的樓道鋪著厚厚的純毛地毯，裝修奢華至極，完全是高端賓館的標配。
雷鳴想隨便打開一間貴賓室看看，劉剛推說自己沒帶鑰匙。
三樓的八間房子全都是服務員宿舍，有三人一間的，有四人一間的，室內裝修高端，設施齊全。宿舍沒人，劉剛說服務員都去工作了。
雷鳴幾人下了樓，繞到小紅樓窗戶下，仔細察看。
窗戶下面，是一條磚砌的小道，寬不足兩米。小路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連一片樹葉都沒有，旁邊是一座花園，有一大片花草趴在地上，好像被人踩踏過。
雷鳴在花草旁仔細察看。劉剛不安地跟前跟后。
雨剛剛停歇，花園、樹林和高爾夫球場的地面多有積水，無法進去查看。
“劉老板，麻煩您把員工召集過來，我們了解一下情況！”
“好，我馬上安排人挨個去叫。”
雷鳴小聲和馬林、趙宇及兩位民警交流了自己的想法，四人表示贊同。兩位民警向110指揮中心匯報了情況，案子交給刑警隊的同事，回所里了。
十幾分鐘后，劉剛把所有員工召集到接待室。
山莊共有員工68人，大堂經理2名，接待6名，保安隊長2名，保安20名，后廚8名，采購2名，其余全部都是服務員。
雷鳴讓劉剛拿來員工名冊，一個一個點名核對。
所有的人都點完了，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其中確實沒有一位叫秦琴的。
雷鳴發現，名冊中有好幾行被墨水涂黑了，看不清寫的是什么。
“劉老板，請問這幾行涂黑的……是什么意思？”
劉剛的眼神飄忽不定，不敢和他雷鳴對視，低頭走過來看名冊，帶著一股難聞的酒氣。雷鳴知道，那是宿醉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剛才在門口的時候，就已經聞到了。
“這是已經離職的員工信息……”
“離職就離職了，為什么要全部涂黑呢？”
“這、這是我媳婦梅芳管的，大概是、是她的習慣吧！”
一旁的梅芳連忙走過來，嬌聲說：“是啊，雷隊，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
梅芳的頭發略顯凌亂，眼皮松弛，眼袋下垂，眼睛下方一抹淡藍色，臉色蠟黃，撲面而來的香水味里夾雜著一股酒氣。那是酒精在身體里經過一夜的循環，從全身各個毛孔里散發出來的氣味，再多的香水也掩蓋不了。
看來，昨天晚上，蘭苑山莊有一場不小的宴席！劉剛和梅芳為什么要撒謊？
坊間傳言，蘭苑山莊是某些大人物的私人會所，曾做過蘭花山派出所所長的雷鳴不可能沒有耳聞。
雷鳴想起早上那幾輛疾馳而過的豪車，尤其是那輛悍馬，靈光一閃，想起車主是誰，在哪里見過了。那是全發集團的老板——朱全發的座駕，在康朗縣兔耳村處理煤礦事故時見過。
如果早到十五六分鐘，就可以把幾輛車堵在蘭苑山莊院子里了！
如果不是那棵倒在路上擋住去路的大樹！還有那根電線垂在水里的電桿……可以提前十多分鐘到達目的地！
難道說，那些，都是有人有意為之！那一團一閃即逝的黑影……細思極恐！雷鳴不寒而栗！
雷鳴仔細觀察員工，發現保安隊長張煒異常冷靜，其他人都戰戰兢兢。
女服務員們個個非常漂亮，但滿臉憔悴，好像一夜沒睡，她們的眼神，像兔子一樣四處躲閃。
雷鳴讓趙宇在接待室盯著，禁止員工互相交流，自己坐在對面的小包廂里，讓馬林一個個帶員工過來詢問。剛準備好，電話響了，是張強局長，讓他立即回局里。
雷鳴剛想解釋。張局長又說了：“雷大隊長！你磨嘰什么呢？你是仗著有雷副廳長這座靠山，不把我張強放在眼里了？”
雷鳴一聽張局長拿老父親說事，氣不打一處來。
父親雷振輝，原燕省公安廳副廳長，去年退休了。父親在任的時候，雷鳴從來沒有依靠過，更何況現在！話說回來，父親不退休，張強那敢這么出言不遜？人哪！
“撤！”雷鳴氣惱地低吼一聲，不顧手下詫異的目光。
雷鳴憑感覺就知道，劉剛長噓一口氣，繃緊的神經放松了。
然而，局里等待他們的，并不是什么大案要案，而是要他們去抗洪救災！
那個報警電話，再也沒有打通過。
雷鳴好幾次向張局長提出對報警電話的懷疑，每次都被訓斥一頓。
后來，張局長私下里跟雷鳴說：“現在市里正在對外招商引資，有好幾個大項目都啟動，不要見風是雨。要是外面的投資人認為我們錦城、輝縣社會治安差，投資環境不好，誰還來投資？要是耽誤了招商引資的大事，你擔待得起嗎？何況，局里馬上換屆，你是副局長的最佳人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要節外生枝，因小失大啊！”
幾天以后，雷鳴利用休息時間，偷偷到蘭苑山莊查看。蘭苑已人去樓空，關門歇業了。只留了大廚老劉和張煒、鄭小龍等八名保安看守山莊。
響水灣分局調查過了，暴雨之夜那個不說話的電話，是萬輝超市老板吳萬輝打的。
吳某自述，好色成性，屢教不改，妻子和他鬧離婚回了娘家。那天凌晨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他從夢中驚醒，寂寞難耐，突發奇想，多次撥打110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