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麗掛了電話，摘下耳麥，瞥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此刻，彌漫在空氣中的腥潮氣息越加濃重，暴風雨就要來了！

氣象臺連續(xù)幾天預(yù)報：今天凌晨，燕省大部分地區(qū)有特大暴風雨！相關(guān)部門多次發(fā)布災(zāi)害性天氣預(yù)警，提醒群眾加強防范。

肖麗關(guān)了窗，開始活動腰身。今晚，她和新同事安雅值班。

安雅正在接電話：“……請您保持手機暢通，我們的民警會隨時跟您聯(lián)系，謝謝。”

安雅麻利地把報警電話轉(zhuǎn)給轄區(qū)民警。之后，學著肖麗的樣子放松腰身，邊感嘆：“唉！肩頸好難受啊！”

“咱這是職業(yè)病。安雅，別坐著了，起來動一動！”

肖麗微閉丹鳳眼，搖頭晃腦活動肩頸。彎彎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抹淡淡的陰影，俏麗動人。

“都怪他！非要讓我來這里上班！都坐出毛病了！真不知道心疼我！”安雅說的是埋怨的話，語氣卻滿是撒嬌，眼里都要溢出蜜來。

安雅原來在后勤處，兩個月前才調(diào)來110指揮中心。

肖麗斜她一眼，含笑道，“安雅！你是在借機秀恩愛呢，還是在埋怨他啊？你的那個他又不在這里！”

安雅緋紅了臉，笑得跟花兒似的，腳下一使勁，屁股下的轉(zhuǎn)椅載著她咕嚕嚕轉(zhuǎn)了好幾圈。

安雅滿臉自豪，歡快地哼著“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站起來，隨著節(jié)拍蹦蹦跳跳。

安雅說，她男朋友最喜歡聽筷子兄弟的“小蘋果”，還說，她就是他最最可愛的“小蘋果”！

這首歌成了安雅的最愛，有事沒事哼幾句，還把男朋友的來電鈴聲設(shè)置了曲那曲子。

安雅跳了幾下，坐下來，看看手機，又看看墻上的掛鐘，“唉，才三點多鐘啊！還有兩個多小時才下班呢！”

“是啊！怎么？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樣子，你的那個他沒向你匯報行蹤？”

肖麗說話拖著長音，故意逗安雅。安雅嘟著嘴，默默搖頭，情緒有些低落。

“他本來答應(yīng)過我，飯局結(jié)束后給我打電話的！不知為什么，沒打！他以前很少這樣！昨晚，給他發(fā)了好幾條微信，到現(xiàn)在也沒回復(fù)我！暴雨要來了，不知他回家了沒！”

“你這么擔心，給他打個電話啊？”

“嗯……他不讓我給他打電話……就是打了，多半也不接！”安雅的聲音低沉下去。這次是真的在埋怨了。

“安雅，別想了！人家大概不方便吧！來，說一說，你今晚一共接了幾通電話？”

肖麗從來沒有見過安雅的男朋友。在單位，安雅和自己最親近，什么心里話都說，唯獨沒有暴露過那個人的身份。

肖麗不是好奇多事之人，安雅不說，她從來不問。

“六通吧。”安雅歪頭想了想。“不過，六通電話里，只有三通是真正的報警電話。”安雅的關(guān)注點果然轉(zhuǎn)移了。

安雅想起什么，往肖麗跟前湊了湊，杏眼圓睜，語速加快了不少。

“小麗姐，我跟你說，有一通電話，我問了好幾聲，對方就是不出聲！很奇怪！”

說著，瞥一眼肖麗，不好意思地笑了。

肖麗的眼神有點飄，若有所思。“唉！這類騷擾電話經(jīng)常接到！讓轄區(qū)派出所民警辛苦跑一趟，除了把那些無聊人批評教育一頓，也沒好辦法！”

安雅氣呼呼地說：“小麗姐，我覺得這種人太不像話了！浪費國家資源！應(yīng)該把他們通通抓起來！”

肖麗知道她說的是氣話，笑笑。安雅想了想，又說。

“嗯，有一通很明顯是騷擾電話！一個男子說天黑得異常，他一個人害怕，讓我陪他聊天壯壯膽！無聊！還有一女的，說她老公喝醉了找不到家，馬上要下暴雨了，問能不能派個警車接一下他！唉，這種人，當我們的警車是出租車呢！”安雅說個不停。

肖麗接了八通電話，其中也有一通不說話，話筒里隱約傳來奇怪的聲音。肖麗感覺不對勁，但沒太在意。她不止一次接到過心理變態(tài)者打的騷擾電話。

莫非，安雅接到的是同一個電話？調(diào)出號碼一看，果然是同一個！

肖麗心中閃過莫名的預(yù)感：這個電話，估計還會打進來！

肖麗在指揮中心工作好幾年了，各種情況幾乎都遇到過，安雅還是個新手，但今晚這通電話，她和安雅的感覺差不多，有些怪異！

肖麗想把自己的預(yù)感跟安雅說一說，轉(zhuǎn)念一想，還是不說為好。

安雅沒心沒肺，大大咧咧，心里裝不住事兒，如果說了，她肯定會大驚小怪，胡亂猜測、聯(lián)想，說個不停，兩人都不得休息。

“安雅，別想了，休息一會兒吧！”

肖麗從柜子里拽出兩條毯子，扔給安雅一條。

肖麗蓋上毯子靠在椅背上，卻難以入睡，想了一會兒那個奇怪電話，思緒又轉(zhuǎn)到了兒子樂樂上學的事兒上。

夫妻倆同在輝縣公安局工作，自己在110指揮中心，老公雷鳴在刑警隊，都需要常常值夜班。老公是個工作狂、甩手掌柜的，公公婆婆家在錦城市里。家里大小事兒都是自己母親幫著操心的。

去年，父親也退休了，父母很樂意幫他們帶樂樂。可是，樂樂馬上要上小學了，學校離父母家有點遠。讓老公托人找個保姆，幫父母親做飯、接送孩子。

老公濃眉上揚，大眼含笑，摟著她使勁親一口：“老婆，最近隊里事情太多，我沒時間啊，你看著辦吧！值班去了。”

話音未落，人已出門。老公的這個絕招，專治肖麗的不滿，讓她沒法生他的氣。

安雅披著毯子，趴在桌子上抱著手機看，滿臉甜蜜，不時微笑。

辦公室里安靜得出奇，天花板上長方形LED燈發(fā)出的輕微“嗡嗡”聲清晰可聞。睡意朦朦朧朧向她們襲來。

起風了，越吹越大，難聞的潮腥味更濃了。

窗外的那排柳樹，是肖麗剛上班那年的植樹節(jié)栽的。如今，樹干已有碗口粗，樹梢高過二樓的窗戶。有幾根枝條斜伸過來，窗戶一開，就探進頭來。

風吹得“呼呼”作響，雨點和著柳枝，鉚足了勁，狠狠抽打在窗玻璃上。

肖麗和安雅被驚醒。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急促的雨點敲打在窗玻璃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突然，有閃電極速劃破夜空，雷聲隆隆作響，天空像打開一只巨大的水龍頭，暴雨傾瀉而下。那聲音，像極了聽到?jīng)_鋒令的士兵，吶喊著箭一般沖將過來。

辦公樓似一只船，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顛簸起伏，隨時都有被狂風巨浪吞噬的危險！

今晚不尋常啊！

肖麗時常這樣，會突然冒出些奇怪的預(yù)感，事后證實，這些預(yù)感大多都會應(yīng)驗！

肖麗和安雅不安地依偎在一起。暴雨都是來去匆匆的。但愿今晚也是如此。

閃電此起彼伏，窗外的樹干和雨柱如狂魔亂舞，驚恐萬狀。

突然，“咔嚓”一聲巨響，一根碗口粗的樹干被風吹斷，直直戳進窗戶，窗玻璃碎了一地。

肖麗慌忙撲過去，一把拉上窗簾，急急退回來，兩人摟在一處抖作一團。

窗簾被風吹得上下翻飛形同虛設(shè)，污水肆無忌憚灌進來，小溪一般在地上亂流，辦公桌上的文件在空中亂飛，小盆栽、裝飾物、水杯等雜物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燈光閃了幾下，滅了，黑暗中傳來安雅的尖叫聲。

“別怕！五分鐘后備用發(fā)電機就啟動了！”肖麗拍著安雅的背安慰。這話何嘗不是在安慰自己呢！

五分鐘后，燈亮了。兩人覺得，這是此生經(jīng)歷過的最漫長的五分鐘。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沒了閃電，沒了風聲、雷聲，只有滂沱大雨不知疲倦下個不停，深重的黑暗將一切包圍。

兩人有一種被全世界遺忘的感覺，一種渺小無助的孤獨感，緊緊攝住她們的心。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摧毀這個世界，世間的一切正在沉入無底深淵！

突然，桌面“嗡嗡”震動，鈴聲驟起，突兀刺耳，驚得兩人跳起來，轉(zhuǎn)瞬回過神來，相視而笑。

寂靜打破，恐懼隱去。鈴聲就像一個精靈，將她們從虛無縹緲中喚回。熟悉的一切，又回到意識中。

安雅踮著腳尖沖過去抓起手機，臉上顯出不耐煩，“爸媽！我在單位呢！我沒事！放心吧！我掛了啊！”

安雅握著手機看了又看，猶豫再三，賭氣似的扔在桌上，來回跳著腳踱步，不時看看肖麗。

肖麗和父母互報了平安，家屬樓停電了，但一切正常！這個世界一切正常！只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暴雨而已！

“叮鈴鈴……”是“110”報警電話！

安雅熟練地帶上耳麥，接起電話：“您好，這里是110指揮中心！”

安雅靜靜聽了一會，又說了一遍。

肖麗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預(yù)感應(yīng)驗了！那個不出聲的電話又來了！

安雅職業(yè)化的、微微上揚地嘴角慢慢落下，表情復(fù)雜，大眼圓睜，捂住話筒，“小麗姐！又是那個電話！”

肖麗幾步跨到安雅身邊，按了免提鍵，示意她再問一遍。

一秒，兩秒，三秒……

肖麗毅然掛斷電話，迅速敲擊鍵盤查找。

電話位置在錦城響水灣區(qū)，登記在一家名叫“萬輝超市”的小型超市名下，老板吳萬輝。

肖麗雙手撐著辦公桌，對安雅說，“抓緊把情況通報轄區(qū)派出所！這個電話三番五次打進來，太奇怪了！”

突然，電話鈴又響了。

安雅渾身一顫，身子下意識往后一仰，座椅滑出足有一米遠。

兩人盯著電話，像盯著一只怪物。

肖麗探頭看看顯示屏，擺擺手，接起電話，按了免提鍵。

“您好，這里是110指揮中心！”

“110嗎？我、我要報案！蘭苑山莊，琴琴被欺負……跳樓了……”

電話里傳來壓抑的、顫抖的、驚恐的女人哭聲。

此刻，是2014年8月16日，凌晨四點四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