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杏的表情很是精彩了一陣,才無奈解釋道,“就是自己會寫歌,也會唱歌的人……我猜你也沒看過《特別女聲》?”
陸望很委婉地說,“我聽過這節目。”言下之意就是沒聽過晨杏。
晨杏翻了個白眼,“這句話太多余了。”
她翻白眼也特別好看。
晨杏站起來招招手,陸望跟著走了出去,來到了陽臺。
晨杏探出身子指了指,陸望跟著看過去,發現在一樓屋檐下有個摩托車停著,摩托旁邊則斜靠著個好大好大的吉他盒子。
“這就是我吃飯的家伙啦,背在身后騎著摩托,別提有多帥了。我等下給你看照片。”她說到這里一拍腦袋,自言自語道,“啊喲,別進水了吧。”
連忙篤篤篤跑下去把吉他抱在懷里又跑了上來。
晨杏一屁股坐在床上,將吉他從盒子里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端詳著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剛才我也和你一樣擔心樓上有沒有人啥的,所以很警惕,也沒帶上這么個大家伙。幸好,要不我當時行動不便,沒擋那一下,還真被你砸腦袋上了。”
陸望連忙道,“真的很對不起。”
晨杏擺擺手,“沒事沒事兒,晨姐我金剛不壞,刀槍不入。”陸望聽了之后看她身子,她趕忙道,“是開玩笑的,你別給我再來一下子……你好像很容易認真?”
陸望又想起了老徐、告白、寧亦文、酗酒這一系列的東西,無奈道,“是的,晨姐你眼睛真靈。”
晨杏嘻嘻一笑,“我手指更厲害呢。”
一邊說,一邊在琴弦上極其靈巧地撥弄了兩下,一陣讓陸望覺得又清又亮的聲音傳了出來,嗡嗡嗡作響。
她鼻子動了動,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那二鍋頭瓶子,“我猜你其實沒咋喝過酒吧,這次喝這么多,是遇著事兒了?”
陸望這下是真驚訝了,“你怎么知道?”
晨杏道,“因為你一看就是個老實孩子。”她又惡狠狠補充一句,“連唱作人都不知道,也沒看過《特別女聲》!”
陸望都聽不懂這算是挖苦還是贊美,只好苦笑道,“是一些私事。”
這事兒太蠢了,他根本不想說。
晨杏哦了一聲,“明白,隱私,不想說。尊重小陸,尊重。”她一邊說,一邊卻把腦袋側過去了,看也不看陸望了,只低頭撥弄著吉他,時不時打出個單獨的音節出來,腦袋也左搖右晃,跟著某種律動起伏。
陸望便坐在那兒看她,覺得這個畫面特別美。只是卻發現個事情,晨杏的眼珠子時不時看自己兩眼,又立馬收了回去,然后又看了自己兩眼,又收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晨杏忽然抬頭,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盯過來看,“真的不給我說說?”
一邊問,一邊劃拉幾個音節,跟著話語一起震蕩出來。這音節串聯起來,居然和晨杏說話的口吻暗合,仿佛光聽旋律也能體會到那種好奇的感受……或者說叫八卦的感受。
陸望有些猶豫躊躇,“我還是……”
晨杏哈哈大笑,“放心啦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小氣的人,你不說也沒什么的。”
又低下頭去撥弄吉他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望覺得她咬了咬牙齒,聲音從鼻子里面哼出來,手里面快速抓撓兩下,吉他震了一震,發出好像刀劍相撞的鏗鏘聲音。
陸望便還是看著她。
又過了幾分鐘,她終于還是忍不了了,“說給我聽聽啊。”
陸望終于點了點頭,“好。”
晨杏意外地看他,“哎喲,這下不端著了?”
陸望咳咳兩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啥改變了意思,或許是想要和晨杏多說說話?
接下來,他將自己昨天的荒唐行徑,一五一十告訴了晨杏。
“……我買了玫瑰送給她,結果她聽了我的告白,把玫瑰插在粉筆盒里,說什么與其向她告白,不如向老師與同學們告白,向自己的高三告白,說寧亦文只不過是我人生中遇到的一個人而已,高三卻是人生最珍貴的階段之一,比她更值得讓我珍惜……說完之后,我還在那傻著呢,她轉身就走了。事情就是這樣子啦。然后周圍幾個同學都看向她議論她,我站在那兒成了個傻子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晨杏喜歡笑的緣故,她的臉有些嬰兒肥,笑起來時圓圓的肉肉的,極為可愛,但不笑的時候又顯出一種清冷,偏有種歷經世事的成熟氣質。
陸望本來以為她聽完了會笑得更厲害,沒想到她居然正色起來,若有所思說,“你這班長還挺會說話,這話多漂亮啊。”
陸望臉色不太好看,“呵呵。”
寧亦文那么“漂亮”地拒絕了他,他心中沒點芥蒂是不可能的。但就是這種最煩人,因為陸望知道寧亦文沒做錯什么,所有心里的不爽來自于自己的無能。
晨杏這才又笑了起來,“你也挺厲害的,心大,一根筋,校領導一說話就立馬行動起來了。”
陸望抓抓腦袋,“這是夸我嗎?”
晨杏忽然站起身子,“這可不算夸你,要夸你的話——來,我給你唱首歌,是我寫的,叫做《笨鳥先飛》!”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爍爍發光。
沒等陸望說什么,晨杏已經開始彈奏起來。在一個輕快的節奏里,她快速撥弄吉他弦,嘴里面念叨著“噔噔蹬蹬”,整個人身體也有節奏的抖動起伏,好似一簇跳躍著的火焰。
忽然,她開口唱道:
“我是一只笨鳥,笨卻總是乖巧。
偶爾啊我忘了飛翔,時常啊我總是幻想。
笨鳥會邂逅他的愛情,像是翅膀攀上氣流。
笨鳥先飛。
然后墜毀。
它一頭栽倒。
笨鳥只是笨鳥。
我是一只笨鳥,笨到不會乖巧。
偶爾啊我去天上叫,時常啊我在心里笑。
笨鳥看到了他的愛情,像是看到空中階梯。
笨鳥先飛。
飛行不會。
它一頭栽倒。
笨鳥只是笨鳥。
我是一只笨鳥,笨鳥不再乖巧。
偶爾啊我回想過去,時常啊我花言巧語。
笨鳥再也沒有了愛情,但他永遠學會了飛行。
笨鳥先飛。
翱翔盤回。
它不再栽倒。
笨鳥不是笨鳥……哦,笨鳥不是笨鳥……哦,笨鳥不是笨鳥……”
(原創的詞,沒這首歌,因為沒有曲子所以工整了些,無法還原真正流行歌詞的某些特征,請見諒)
陸望聽著這首歌,慢慢跟著晨杏的歌聲進入那種情景。這首歌的歌詞其實十分簡單,旋律也不復雜,而且十分輕快歡樂,朗朗上口,歌詞也好玩又有意思,陸望好像也真的看到了那只又笨又不會飛還追求愛情的笨鳥,在森林和天空里笨拙而認真地生活。
直到最后,晨杏唱到“笨鳥不是笨鳥”時,聲音卻變得悠揚而空靈起來,仿佛跟著一只已變得聰明的鳥兒飛行,歷經了遠山,跨越了密林,讓這個故事在一種難言的悲傷中結束了。
一曲結束,晨杏看向陸望,笑道,“怎么樣?你這只笨鳥,感受到我在夸你了嗎?”
陸望其實還有點沉浸在那曲子里,說,“謝謝晨姐。”
一邊說,一邊哼哼兩句副歌部分。
晨杏笑道,“干嘛在那學蚊子叫,想唱就大聲點唱出來啊。”
陸望臉紅了,但晨杏的鼓勵其實有莫大的力量,更不要說她還立刻為陸望彈走起了吉他,并且帶著他唱。他咳咳兩聲,也真的跟上輕快的旋律和晨杏的聲音唱了起來。
但這一下子,晨杏便首次露出皺眉的表情,陸望唱到一半她忽然大叫道,“別別別,停下來,你真折磨人啊。你音色還可以,但嗓子用得太爛了,又白又吵,怎么……以前沒有唱過歌嗎?”
陸望點了點頭,晨杏露出夸張的神色,咋舌道,“那你平日怎么娛樂啊?”
陸望說,“看漫畫啊。龍珠幽游白書灌籃高手北斗神拳……”
晨杏大喊停停停。
她從兜里拿出個小本子,翻開來一頁,煞有其事地念叨,“漫畫也可以看,但你看看古人怎么說的,這都是我記載下來的名言警句哦。尼采說,如果沒有音樂,人生就是一個錯誤;叔本華說,音樂揭示了人類心靈深處的秘密,音樂是各種藝術中第一位的,帝王式的藝術;歌德說,不愛音樂,不配作人。”
她說到這里,看向陸望說,“你看,你這種不唱歌的,連人都不算了。”
陸望大吃一驚,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心想自己若不是人了,難道是牛馬不成?
晨杏又道,“你應該學會怎么體會生命的美好,多聽聽歌,多唱唱歌,至少也比被人拒絕了就躲在這兒喝酒來得好。生命這么美好,你要學會從歌曲里面找力量。”
她皺了皺可愛的鼻子,左右看了看,還把二鍋頭提了起來,拿兩人面前當個憑證,也不管自己會沾染上酒味,“現在這樣,多窩囊啊。”
陸望有點傷心地點了點頭,晨杏看他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忽然伸手拍拍他的腦袋,邦邦兩下,“好啦好啦,不窩囊不窩囊,我說錯了,對不起嘛。”
陸望垂頭喪氣說,“你罵一罵我,我反而痛快。”
晨杏正色道,“這我可不愿意罵你了,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告白然后失戀而已嘛,根本只是人生的一件小事,完全不用在意。要是一個人一輩子都走在絕對正確的路上,那這個人多無趣啊,我是看也不想看他一眼的。像你反而比較有意思,真正的好歌就得不斷遇到你這樣的人才能寫出來。”
陸望大受感動,“晨姐。”
晨杏笑了笑,站直身子來到陽臺,她背影窈窕,看那朦朦朧朧蒼蒼茫茫的一片天地。雨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天老爺好像是破了個好大的洞,銀河從里面倒灌下來,傾注在了人間,于是稀里嘩啦稀里嘩啦,每一滴雨水都像是一滴眼淚,哭泣得太久太久,晨杏就看著這樣的雨看了好一會兒。
她終于說,“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閑著也是閑著,干脆我教你唱唱歌吧。”
陸望想也沒想說,“好啊。”
他說完才發現這有多么荒謬和離奇,自己和這個女人不過是第一次見面,而且自己八輩子也沒想過唱歌啊,卻要進行什么教學。他很想說你不覺得有點怪嗎?但晨杏很認真地走了過來,坐著便低頭撥弄吉他琴弦,那模樣好像他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根本不會有任何生分和尷尬,于是任何想打破這種氛圍的話語都堵塞在了陸望的喉嚨里。
晨杏正色說,“從現在開始,你要叫我晨老師了。”
陸望很乖巧地說,“是,晨老師。”
晨杏的嚴肅永遠維持不了幾秒鐘,立馬喜笑顏開,“哈,第一次有人這么叫我……你再叫一遍。”
陸望說,“晨老師。”
晨杏一張臉都泛起了紅色,像是吃了一顆甜蜜蜜的糖果一樣。她又讓陸望叫了幾聲,陸望一一照做了,不過聽起來的感覺卻越來越少,她覺得自己既沒有教鞭,也不戴眼鏡,好像不能稱得上老師二字,于是趕緊又叫陸望叫回“晨姐”。
陸望求之不得,他覺得晨姐比老師更親切。
雖然還是以姐弟稱呼,但晨杏還是擺出老師的譜來,“好,現在開始教學,你跟著我發音,先找找用肚子的感覺……”
說著,她哼出一段旋律,沒咬字,聲音優美而凝實,像是婉轉在半空中的綢帶,有絲絲縷縷的軌跡。然后看向陸望,圓而大的漆黑眼珠子里露出鼓勵的神情。
陸望按照晨杏說的,先吸足了一口氣,深深往胸下面灌注過去,撐進了肚子里,把肚子變成個圓滾滾的氣球,然后他找到憋氣的感覺,在腰腹間有個什么東西和氣球對抗著,在這時候跟著那段旋律發聲。
才剛第一個聲音,就讓晨杏笑出了聲,陸望太緊張了,以至于發力過猛,當場破音,有點像是在放屁。
陸望猛烈咳嗽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晨杏笑歸笑,卻能一針見血指出陸望哪里不對,“你是喉結位置太高了,頂著自己嗓子眼,不岔劈才怪。這樣,你發一個‘歐’的音,摸自己喉結,是不是比平時低,保持這個狀態再走剛才那個旋律……”
陸望照著做了,果然發現喉嚨往下沉,他看向晨杏,“晨姐,旋律我忘了。”
說話出來的聲音又厚實又沉悶,有點憨憨的,嚇了他一跳。
晨杏點頭,又哼了一段。
陸望跟著唱,這次倒是沒有破音,只是并不絲滑,算勉勉強強完成。他的手指摸在喉嚨上,能體會到自己喉嚨隨著音高音低而動。
晨杏為他熱烈地鼓掌,陸望又有點不好意思了,她緊接著說,“你再練個幾遍,我給你彈吉他。”
說罷便噠噠噠彈起吉他,配合陸望的聲音,形成了一段有節奏的樂曲。陸望來來回回跟著練,有時候狀態好了,有點進步,但又有些時候心情松懈了或是準備不充分,就又失去了那種發聲的感覺,喉嚨不受控制,讓人聽不下去。不過總體來說,是往好的方向發展,陸望漸漸有了多余的心力,發現晨杏的身子隨著節奏起落,他心一動,也跟著搖頭晃腦,發現這樣唱起來舒服很多。
晨杏注意到這點,嘻嘻一笑,下一輪便也開口發出聲音,聲音比陸望的小,也低,旋律略有不同,尾音往下沉去,這是和聲。
吉他的伴奏,陸望的主唱,晨杏的和聲,三個本來彼此獨立的部分,在有心配合之下,居然漸漸融匯起來,形成獨特又很有節奏的感覺。
房間外的風雨還是不停,房內卻傳來和它們相庭抗理的聲音,時起時落,男男女女,有好有壞地傳遞出去。
過了一會兒,晨杏終于停了下來,陸望還有點意猶未盡,疑惑地看著對方。
晨杏說,“好啦,這個差不多了。”
陸望說,“可是我感覺沒有練得很好啊,總感覺差一點。”
晨杏笑道,“小笨蛋,差的地方是其他技巧和概念了,你以為光會‘這樣子說話’,就叫唱歌啦?”她“這樣子說話”的幾個字,也將聲音壓低,又憨厚又可愛,是在模仿陸望剛剛學會的低位置發聲,陸望聽了這滑稽聲音,便忍不住跟著笑。
于是就按照這個方法,晨杏又接連拉出來好幾個簡短的旋律,以及一些類似于發音找位置的方法,讓陸望多樣化地了解聲樂里面的技巧。
陸望沒想到晨杏這么認真,她講的東西很繁雜。陸望從來不知道唱歌還有這么多門門道道的東西,他一直以為有些人就是天生就唱歌好聽而有些人天生唱歌不好聽,沒想過有所謂“唱功”的概念,晨杏一邊講解,一邊在喉嚨里發出各種聲音,有的聽了能讓人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在震顫,像是大鼓,有的則盤旋著往上攀登,像是飛燕,還有的集中,還有的微微顫抖,有的虛有的實,五花八門,包羅萬象。
本來,陸望對學唱歌這事兒,純當無聊時候的消遣,這場雨下個不停,總要找點事兒做,至于這事兒做成什么樣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由晨杏教學,又或者唱歌真的挺有意思,陸望居然越聽越入迷了。
他跟著晨杏的教導,發出各種如“a”“o”“yi”“Ma”“Mi”之類的聲音,去尋找氣息的支撐,去發出各種元音,去找到發聲的位置,去控制聲音的顫抖,去尋找閉合的感覺,去打開內口腔……
當那些截然不同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來的時候,陸望能感受到一種滿足,晨杏像是給他打開了一道奇妙的大門,里面那些又新鮮又豐富的珍寶便一下子琳瑯滿目地呈現在了他面前,每一處都那么的稀罕,那么的有趣。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酗酒的頭暈,告白失敗的傷感,也跟著歌曲給抒發出去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當然,在最初的新鮮感之后,挫敗就不可避免了,在更新一些可以立即更改的基礎知識后,陸望的發聲是好了點,但也立刻發現自己的種種局限。
他的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去,假聲發虛,聲音單薄、蒼白、細幼,甚至還有平翹舌的口音問題。同樣是一個發音,從晨杏嘴里出來,便宛如天籟一樣,在陸望這邊卻又笨拙又丑陋。
不過越是這樣,陸望反而越認真地唱,這倒是讓晨杏意外了。
在陸望接連唱了十分鐘后休息的間隙,她忍不住夸贊起來,“行啊小陸,一般來說,不會唱歌的人開始第一次認真唱歌,是會有很明顯的進步,其實也不算進步吧,就是從負數變成了零而已。但這會給他們錯覺,感覺自己懂了點什么,于是萌發出不該有的熱情,這種熱情來得快也去得快,通常是三分鐘熱度,一旦發現更多更大的困難,就會覺得前途無望了。不過你倒是不一樣,領悟得比別人快,悟性夠;還不怕羞,認真踏實,這下毅力也成了。”
陸望有些受寵若驚了,“難道我是天才?”
晨杏噗嗤一笑,“什么天才啊,你這種人一抓一大把的,少臭美了。”
陸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也對,現實中說自己是天才什么的,太羞恥了。
這時候晨杏挺挺胸,“我八歲學吉他,十歲學鋼琴,十二歲第一次參加小學歌唱比賽就得了一等獎,十六歲輟學在酒吧駐唱維生,十八歲歲參加《特別女聲》一舉成名——你算什么,老娘才是天才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