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望在舞臺上站穩,別人遞給他話筒,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微微瞇眼。
那種感覺又來了,他一點兒也不怯場,上場前晨杏似乎說過把下面的各位當做土豆白菜,可是陸望現在一眼看過去,無數目光看著他,他卻一一坦然迎了上去。人越多他越冷靜,不是沒有緊張,但一切積壓著的緊張都會等在舞臺下才釋放,就和此前排練時一樣。
陸望想自己或許天生就是要上舞臺的人。
伍伽看到安排好的人已經將拍攝鏡頭對準了舞臺,笑道,“小鹿,你后面可有兩個重量級人物,你還是第一次上舞臺,會有壓力嗎?”
這不是排練的內容,應該就是讓自己隨意發揮。
陸望實話實說,“不會。”
伍伽夸張地驚訝了一下,“那你還真是大心臟哦。”
陸望微笑,“之前知道要和后面兩位同臺,我心臟就一直蹦蹦跳跳,應該累了。”伸手按兩下胸口,“哦,還能跳,LUCKY。”
這話還有些俏皮,惹一些觀眾發笑。伍伽感覺舞臺上的節奏很松弛,松了口氣,他不擔心陸望的歌唱內容,只擔心這小子遇到真正舞臺時露怯,胡說八道或是語無倫次,到時候還得自己兜底。
現在自然沒問題了,陸望別說緊張,簡直比自己這個老油條更隨性自在。
伍伽也不廢話,說,“那你可真拼了,等下臺了趕緊去醫院。不過現在趁著你心臟還能跳,還是要抓緊機會給大家演繹——”
他拖長了聲音,給陸望使了個眼色。
陸望心領神會,把話筒按在嘴邊極近處,以極私人的口吻低聲道,“一首《非光》,帶給大家。”
這個輕柔凝實的聲音把臺下的竊竊私語給掩蓋湮滅。
刷一下,燈光忽然黯淡下去,整個酒吧變得一片漆黑,只剩下幾處幽暗的淡藍色小燈四下游離著。在短暫的黑暗中,舞臺上的幾人開始動作,伍伽掏出口琴,而陸望來到了主唱位置,其余人各自歸位。靜默的氛圍不只是吞噬了陸望,也吞噬了在場所有人,變成一種柔軟舒適的氛圍充盈在整個空間。
一點小小的提示音出現了。
這是一切的開始,也是口琴與吉他的切入點,和此前的排練別無二致。它們并不激烈也不濃郁,三三兩兩個簡單的音符,構成一個足夠悠揚的旋律后便留出大量空白,靜謐的氛圍更濃。
就在這時,一束燈光忽然打了過來,一個站得筆直,站在主唱位置,手捧著高豎話筒的少年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陸望把嘴巴貼在話筒上呢喃,私密得如同床邊被窩的聲音就在這種氛圍中悄無聲息地出來了,他的聲音是被引出來的,也是被誘出來的,沒有任何不自然與刻意,自然貼切得好像老天規定在這一時間就該出現一樣。
接著便是哼鳴,陸望特意用好像說夢話般的口吻講述,聲音給壓得又細又輕又柔,好像抓了一把棉花塞在耳朵里面,又好像是潺潺流水沖刷過一周工作里辛勞疲憊的每一根神經。
極具線條感的順滑聽感讓人極為舒適,臺下有很多觀眾跟隨著陸望的哼唱或是閉上眼睛,或是輕搖曳腦袋。
舞臺后的晨杏聽到這里,總算松了口氣,“八成有了。”
陸望這場演出效果不錯,但本身難度不高,完全由他的音色與唱商支撐,也就是更多靠腦子而非嗓子。一旦進入的過程中沒有出漏子,算得上難點的地方也不多。
晨杏弄得這么緊張,也是擔憂臨場發揮問題,而非這是一項什么高難度的歌曲。
現在陸望是沒讓她失望,如此完美的進入,竟似比前幾次排練時還要更加精準巧妙,這小子完全是壓力越大發揮越好的類型嘛!
宮如生走了過來,“看來你找了個好苗子,他看起來不起眼,以后比你我成就大很多。”
晨杏說,“是比你厲害,關我什么事情?他離我差得遠。”
宮如生笑,“你騙得了他卻騙不了我,如果不是他的才華讓你覺得震撼,你怎么會對他下這么大功夫。晨杏,你再怎么驕傲,也應該知道自己最大的缺憾就是出身草根,沒有足夠的樂理知識,玉紅煙能壓著你就是因為創作,這世上唱得好的人比比皆是,能創作的人才百里挑一,而陸望正好有這方面的天賦。他雖然同樣沒有學習過樂理知識,但這次的表達卻相當于半改編了,他才學了半個月就有這么的表現,比你大有前途,這就叫靈氣。”
晨杏冷著臉哼一聲,“呵,還靈氣。”
宮如生說,“樂壇上能夠有成就的就是這樣兩種人:要么有靈氣,要么自小受到熏陶,或者兩者皆有。而你兩者都不沾。”說到這里他又補充,“我也是,所以才弄到現在這么個下場。晨杏,你不要覺得自己光鮮亮麗而我窮困潦倒,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是兩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伙,如果自命不凡就會有老天懲罰你。”
晨杏沉默了一會兒,“我和你不一樣,我可還沒有想過放棄探索音樂。”
“當然,我很敬佩你的毅力,我就是喜歡你這份倔強。”
宮如生忽然說起了另一回事,“你知道心理學么?心理學上總少不了這種例子:父母行差踏錯,年輕時留下遺憾,就想要令自己的孩子重新將那遺憾彌補,好像自己也重新走了當年那條路一樣。晨杏,你千萬不要妄想著當這孩子的爹媽,更不要妄想著培養一個‘更完美的自己’,人的精力有限,你太過關心他的成就,就會忽視自己,你應該要自私一點。”
晨杏低著頭,“你想要挑撥離間么。”
宮如生說,“是挑撥離間,我承認我不愿看著你們親近。但也是給你一個選擇,他的天賦是肉眼可見的人,這種人如果不走正軌,我也覺得可惜,但引導他的那個人要消耗大量心力,現在的娛樂圈到處是坑,誰來做這種事?你嗎?可如果你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你自己又怎么辦。如果他走到了音樂的最巔峰,你卻停在原地,到時候你心中是什么滋味?你會瘋掉的。”
晨杏抬頭罵,“滾。”
宮如生并不生氣,“你放心,這些話我不會和陸望說的……我嫉妒那孩子,不管在哪方面。我打從心底不想和他說半句話。”
他說完就轉身,走了幾步忽然頓住,“對了,我還要告訴你,我也沒有放棄探索音樂,從來沒有過。”
悠揚的器樂和人聲在這時候漸弱,陸望的表演眼看到了尾聲,晨杏的神色卻陰晴不定。
又過了三分鐘,在熱烈的掌聲中,陸望下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張燦爛的笑臉。
晨杏笑道,“厲害啊鹿寶,比之前排練得更好。”
陸望一下了舞臺,緊張的感覺就全蜂擁而來了,他手腳冰涼,身子顫抖,不斷吞咽口水。但精神卻十分興奮,對晨杏說,“晨姐,我感覺我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我一邊唱歌一邊想了好多好多,我還想要唱,我想要和你一起……”
晨杏笑,“嗯嗯,快看下一場開始了。”她牽著陸望的手坐下來,陸望摸了一手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