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把書包背到前面，把那張A4紙找出來。

十幾年過去，他忘了從前自己寫過那么幼稚的東西。爺爺死的急，太陽升起的時候，他躺在院門外的搖椅上，打蒲扇，睡著了就死了，什么都沒交代。

理論上，死去的人得給人間留一封信，交代些什么吧。

楊彥可不會犯這個錯，他老早就寫好了，年年更新，后來病得嚴重了就不寫了。

原來寫的都燒了，燒給未來要死的自己。

他的目光搭在A4紙上，掃來掃去。我原來還寫過這樣幼稚的話啊，真文青，里頭有句“世事無常，若我不在人間，希望我的離去不會帶來任何悲傷”，味真沖。

楊彥讀著牙酸，干脆地把紙撕成碎片踹進口袋。

“我有中二病，從網上抄的，你別當真……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你知道了，還要當我朋友，專門來'安慰'我嗎？沒必要專門說。”

“你是覺得我們性別不一樣才這樣說的嗎？我把你當女生，你把我當男生，我們當純粹的朋友，一起看太陽的朋友。

班上的人不會覺得我們之間有什么的，他們沒有這種荒唐的想法。我沒有朋友。你就當同情我！”

楊彥推了推她的背，往前走去。

“朋友，要不要吃烤腸，我請你。我記得有句話叫‘要么孤獨，要么庸俗’，別想太多。”

風把月亮從云層里推出來，影子跟在他的身后一晃一動，在馬路旁，九月的銀杏樹下。楊彥買了根烤腸送給孟雨妍，就當是給青春期煩惱少女的禮物，就當是回報。

楊彥吃完烤腸，發現孟雨妍還跟著他，緩緩走著，無奈地說：“還有什么事？”

“我家也在這邊。”

“這樣，抱歉。”

“每次你一放學‘嗖’地跑了，當然不知道。今天，你怎么不跑？”

“下雨了很悶，不想跑。”

他沒再說話，也沒有回頭，控制著速度讓她能剛好跟上。走了差不多有10分鐘左右，孟雨妍拍了拍楊彥的書包，蛾眉曼睩，柔聲說：“我到了，再見！”

“拜拜。”

楊彥抬起右手招了招，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過了會兒，他才跑起來。

有段路燈壞了，沒什么光，晚上走得人也少。等路燈好了，等高考完，大家都各奔東西，天南海北哪里都有，那時候自然不用再見。

到家后，家里又沒有人，打電話問了才知道爸媽又在加班。楊彥把口袋里的碎紙片拼起來，放在枕頭下，再翻著教材給陳思悅出題。

忽地，手機震了一下，傳出中年男人的咳嗽聲“咳咳”。

這是QQ消息的提示音。

楊彥過來一看，孟雨妍給他拍了道數學題過來，上面寫滿了答案。很快，她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你函數與導數最后一問和我一樣嗎？】

楊彥回憶了一下。

【一樣。】

不到1秒，她的消息就過來了。

【謝謝。】

楊彥把手機放在旁邊等了一會兒，沒有新消息出現，夜晚顯得更加安靜無聊。他把思悅的題出完就躺在床上睡了。

凌晨2點，他還是沒睡著，吃了點褪黑素。

早上鬧鐘響了好久，從5點50分一直響到7點30分，楊彥才醒來。

他一睜眼就看見老大的太陽掛在窗臺上，紅熱的光灑在被褥上，能聞見被子溫暖的味道，帶著一點皂角的清香。

遲到了啊。

楊彥趴在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摸出手機給班主任翁惜發了條消息。

【翁老師，我早上醒來有點拉肚子，還有點感冒頭痛。我想請半天假去醫院看看。】

站在教室后面的翁惜察覺到口袋震了一下，拿出手機回消息。

【知道了。去吧。要是不舒服，下午就在家里休息。要是不來了，跟我說一聲。】

她回完消息，就走進去拍了拍陳思悅的課桌，叫她不要東張西望，好好上早自習。

陳思悅忙把頭低下去，裝模作樣地大聲讀著單詞，用筆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但是，在翻頁的時候，她會裝作自然而然的看一眼黑板上的鐘表、教室前門、后門、窗外和楊彥的座位。

平時，他是班上來得最早的人，今天怎么還沒到。

鬧鐘沒叫醒他嗎？

他生病了嗎？

一般的遲到很快就到了，可他怎么還沒到，他在哪呢？

楊彥發完消息就躺在床上繼續睡了，定了個10點的鬧鐘起床。此時此刻，他正吹著空調，陷在溫暖的被窩里睡回籠覺。

楊彥沒來，陳思悅根本學不進去，下課鈴一響，她就要跑到走廊上張望好一會兒。

別人在寫作業，她在走廊上張望真的很浪費時間。

可是，她就是想知道楊彥在哪里。七中的地勢從校門口開始逐漸變高，像是建在了斜坡上。陳思悅站在5樓的走廊上，看到校門口，和外頭的車水馬龍，還有人行天橋上來往的人。

黎雪笑了她一會兒，然后把偷帶來學校的手機借給陳思悅給楊彥發消息。

【我看你沒來，我就是很擔心。看見消息回我一下。你不要笑我喜歡你，也不要說我不專心學習。】

昏暗的房間里，床頭柜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少年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陳思悅繼續站在走廊上張望，認真辨別每一個從校門口路過的人，或許下個人就是他……我現在真的很浪費時間，等他來了，或者我知道他怎么了，我就去學習。

我今天再不玩了。

教室里，孟雨妍在看單詞書，去看溫習自己已經背過的單詞。

她在害怕，害怕楊彥不會再來了。

她在后悔，后悔昨天為什么不戳穿他的謊言，后悔維持著所謂的體面。

直覺告訴她，那封信里的好多話就是楊彥自己寫的，但是我都沒死，他死個怎么呢？他沒事，不會有事，我們昨天才成為朋友。他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能怎么樣！

我現在什么都不能做，要面對現實，接受現實，做自己能做的事。

我真自私……我的自私，沒有什么能影響我改變我的命運！

孟雨妍調整好情緒，拿出物理練習冊做起來，把恐懼藏起來。

10點，鬧鐘響了，楊彥拿出手機給思悅回了條消息。